夜幕降临时，帝都的混乱才勉强平息。
天坛周围的尸体已经清理了大半，但地上的血迹来不及冲刷，在月光下反射着暗红色的光。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焦糊味，还有……淡淡的灰雾。
那是噬光之暗投影消散后的残留，虽然稀薄到几乎看不见，却让所有人心里蒙上一层阴影。
守墓人在天坛西侧临时扎营。
说是扎营，其实就是在废墟中清理出一片空地，伤员躺在地上，还能动的忙着布置警戒和救治。红发女子——陆尘叫她“红鸾”——正在给独眼大汉包扎伤口，那伤口深可见骨，泛着诡异的灰色。
“这侵蚀比想象中难缠。”红鸾皱眉，“常规净化术效果很差。”
“用这个。”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
陆尘在苏小婉的搀扶下走过来，递过来一个小瓶。瓶子里是黑色的粉末，散发着淡淡的寒意。
“墓园里取出来的‘净尘’，对规则层面的侵蚀有效。”陆尘脸色苍白得吓人，每说一句话都要喘口气，“每人一撮，化水外敷内服。”
红鸾接过，立刻安排分发。
苏小婉扶着陆尘坐下，眼中满是担忧：“师兄，你该休息。”
“没时间了。”陆尘摇头，看向周围——守墓人一百二十三人，重伤四十七人，轻伤全员，还能保持完整战力的不到三十人。
而他们面对的，是三个月后噬光之暗本体的降临。
“我们必须立刻开始准备。”陆尘低声说，“但首先……得解决眼前的问题。”
他看向天坛外围。
那里，黑压压的军队已经完成了合围。御林军、城防军、甚至皇城禁卫，总数超过三万，将天坛围得水泄不通。刀剑出鞘，弓弩上弦，杀气腾腾。
领军的是一位白发老将，身披金甲，手持长戟，正是帝国元帅——镇国公秦武。
“陆尘。”秦武的声音如洪钟，传遍整个天坛，“放下武器，束手就擒。看在你们今日诛杀国师、阻止灾祸的份上，本帅可保你们不死。”
话说得好听，但三万大军合围，显然不是来“保不死”的。
守墓人全员握紧了武器。
“师兄，怎么办？”苏小婉紧张地问。
陆尘没回答，而是看向守墓人中的一个年轻人。那人瘦瘦高高，戴着一副水晶眼镜，正低头摆弄一个巴掌大的罗盘。
“墨文，分析完了吗？”
“快了……”叫墨文的年轻人头也不抬，“根据能量残留轨迹反推，噬光之暗本体的坐标已经锁定在‘无尽虚空’第七层。但要强行降临，它需要三个条件：第一，足够的生命能量作为燃料；第二，一个稳固的空间坐标；第三……”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冷光：“一个能承受它本体的‘容器’。”
“容器？”苏小婉心头一紧。
“对。”墨文点头，“噬光之暗是概念层面的存在，要在这个世界显化，必须有一个能承载其概念的载体。国师原本想把自己变成容器，但他失败了——他的身体承受不住，所以才会畸变。”
他看向苏小婉，眼神复杂：“但根据我的计算，最适合的容器……是圣痕者。”
空气瞬间凝固。
“你说什么？”红鸾猛地站起来。
“圣痕的本质是‘净化’，是噬光之暗‘侵蚀’的绝对对立面。”墨文推了推眼镜，“但对立到极致，反而可能产生某种……共鸣。就像光与暗，看似相反，实则一体两面。如果噬光之暗能吞噬圣痕，完成对立统一，那么它就能在这个世界获得完美的载体。”
他顿了顿：“而苏姑娘，你是当今唯一的圣痕者。”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小婉身上。
苏小婉脸色发白，但眼神坚定：“所以，三个月后，它的目标是我？”
“大概率是。”墨文点头，“但好消息是，正因为需要你这个‘完美容器’，它不会直接毁灭世界——那样容器就没了。它会试图活捉你，完成吞噬仪式。这给我们留下了操作空间。”
“坏消息呢？”独眼大汉问。
“坏消息是，”墨文苦笑，“一旦它成功，苏姑娘会死，而噬光之暗将获得在这个世界永久存在的根基。到时候，就真的没人能阻止它了。”
沉默。
只有夜风吹过废墟的呜咽声。
“所以，”陆尘缓缓开口，“我们有三件事要做。第一，阻止它降临；第二，如果阻止不了，就破坏降临条件；第三，如果前两者都失败……”
他看向苏小婉：“保护好容器。”
“师兄……”
“这是最坏的打算。”陆尘握住她的手，“但相信我，我们不会走到那一步。”
他站起身，虽然摇摇欲坠，但腰杆挺得笔直。
“现在，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他走向天坛边缘，面对三万大军。
秦武元帅眯起眼睛：“陆尘，你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陆尘平静地说，“但在这之前，我想请元帅回答一个问题——陛下现在何处？”
秦武脸色微变：“陛下自然在宫中……”
“真的吗？”陆尘打断他，“如果陛下真的在宫中，为什么来的只有军队，没有传旨太监？为什么围而不攻，只是喊话？为什么……”
他盯着秦武的眼睛：“元帅您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秦武下意识握紧长戟，指节发白。
“因为您知道，今日之事，根本不是‘平乱’那么简单。”陆尘继续说，“国师是叛徒，三皇子殉国，帝都差点毁灭——这一切都需要有人负责。而守墓人，就是最好的替罪羊，对吗？”
“胡说八道！”秦武厉喝，“国师之事尚未查清，三皇子之死也需调查，你等身份不明、掌握诡异力量，本就有重大嫌疑！立刻投降，接受调查，才是正道！”
“调查？”陆尘笑了，笑容冰冷，“调查到噬光之暗降临，所有人都死绝吗？”
他抬起手，指向天空。
夜空中，一道细微的灰色裂痕若隐若现——那是噬光之暗投影降临留下的空间创伤，也是本体锁定坐标的通道。
“元帅，你看得见那道裂痕吗？”
秦武抬头，脸色更加难看。他当然看得见，所有修为达到化神期的人都看得见。那是悬在帝都头顶的……末日倒计时。
“三个月。”陆尘说，“最多三个月，裂缝背后的存在就会降临。到时候，帝都、帝国、乃至整个大陆，都可能毁灭。而现在，你们想的不是如何应对末日，而是如何争权夺利、如何找替罪羊？”
他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战场。
三万士兵中，很多人开始动摇。
“元帅！”一个年轻将领忍不住开口，“末将觉得……陆尘说得有道理。今日若非守墓人，帝都已然沦陷。此时内斗，实为不智！”
“放肆！”秦武身边一个副将呵斥，“军令如山，岂容你质疑！”
“可是……”
“都闭嘴。”秦武深吸一口气，看向陆尘，“你说得对，那道裂痕……确实是威胁。但本帅如何相信，你们守墓人不是更大的威胁？”
“因为我们需要合作。”陆尘坦然道，“守墓人只有一百多人，重伤过半，无力对抗末日。而帝国坐拥亿万子民、无数资源，却不懂如何应对规则层面的灾难。我们互补，才能有一线生机。”
他顿了顿：“如果元帅不信，我可以给出诚意——我知道帝国龙脉的核心节点在哪里，也知道如何加固龙脉，延缓裂缝扩张。这够不够？”
秦武瞳孔骤缩。
龙脉节点是帝国最高机密，只有皇帝和三位顾命大臣知晓。陆尘怎么会知道？
“你怎么……”
“国师知道的，我都知道。”陆尘平静地说，“他潜伏八百年，早就把帝国的底细摸清了。而我……吞噬了他的部分记忆。”
这是假话。陆尘是通过文明墓园分析山河鼎，反向推导出的龙脉节点。但他需要筹码，需要让帝国高层相信，守墓人有价值。
秦武沉默了。
他盯着陆尘看了很久，最终缓缓放下长戟。
“本帅需要请示陛下。”他说，“但在陛下旨意到来前，你们不得离开天坛范围。这是底线。”
“可以。”陆尘点头，“但我们有伤员，需要药品和食物。”
“会有人送来。”秦武转身，对副将吩咐，“调一队军医过来，再送三车物资。记住，是‘送’，不是‘押送’。”
“元帅？”副将不解。
“照做。”秦武摆摆手，深深看了陆尘一眼，“希望你说的是真的。否则……本帅第一个斩你。”
大军开始后撤，只留下五千人驻守外围。
压力骤减。
守墓人全都松了口气。
“老大，你真知道龙脉节点？”独眼大汉凑过来问。
“知道三个。”陆尘低声说，“但不够。我需要知道全部九个节点，才能布置完整的‘九宫锁龙阵’，把裂缝封锁至少一年。”
“那怎么办？”
“等。”陆尘看向皇宫方向，“等那个真正能做主的人来。”
两个时辰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一队黑衣骑士悄无声息地来到天坛。他们没有打旗号，没有带仪仗，只有十二骑，但每个人身上散发的气息，都深不可测。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面容威严，穿着简单的黑色常服，但腰间的玉佩上刻着五爪金龙。
他下马，独自走向守墓人营地。
秦武元帅立刻单膝跪地：“陛下。”
皇帝。
帝国最高统治者，亲自来了。
守墓人全员警惕起来。
皇帝摆摆手，让秦武退下，然后走到陆尘面前，仔细打量他。
“你就是陆尘？”
“是。”
“国师是你杀的？”
“是。”
“我儿子……”皇帝的声音顿了顿，“也是因你而死？”
这个问题很危险。
苏小婉握紧了拳头，圣痕微微发烫。
陆尘却坦然点头：“是。三皇子殿下为救小婉，以身为饵，吸引黑雾攻击，最终殉国。这份恩情，守墓人铭记于心。”
他没有推卸责任，反而把三皇子的牺牲说得清清楚楚。
皇帝沉默了。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朕……知道了。”
他转身，看向那道灰色裂缝：“你之前对秦武说的，都是真的？三个月后，末日降临？”
“是真的。”陆尘说，“而且目标是小婉。噬光之暗需要她的身体作为容器。”
皇帝猛地回头，看向苏小婉。
苏小婉挺直腰杆，与皇帝对视。
“所以，”皇帝缓缓说，“如果朕现在杀了她，末日是不是就不会来了？”
杀气，瞬间弥漫。
守墓人全员进入战斗状态！
但陆尘却摇头：“晚了。坐标已经锁定，容器只是最优选择，不是唯一选择。杀了小婉，噬光之暗会找其他替代品——可能是某个皇室成员，可能是某个宗门老祖，甚至可能是陛下您自己。到时候，降临过程会更粗暴，造成的破坏会更大。”
他盯着皇帝的眼睛：“陛下，您想赌吗？”
皇帝与他对视。
空气中，无形的压力在碰撞。
最终，皇帝移开视线，看向那道裂缝。
“你需要什么？”
“九个龙脉节点的全部信息，帝国宝库开放权限，以及……三个月内，帝国一切资源优先调配权。”陆尘一字一顿，“我要在帝都布下‘文明墓园降临大阵’，把整个帝都……暂时拉入墓园空间，隔绝噬光之暗的锁定。”
皇帝瞳孔骤缩。
把帝都拉入另一个空间？这想法太疯狂了！
“成功率多少？”他问。
“不知道。”陆尘坦白，“这是前所未有的尝试。但如果不做，三个月后，帝都必毁。做了，至少有一线生机。”
皇帝陷入沉思。
黎明前的风吹过废墟，卷起尘埃。
所有人都等着他的决定。
终于，皇帝开口：
“朕……准了。”
他取出一块金色令牌，抛给陆尘。
“凭此令，可调动帝国一切资源，可出入任何禁地。九大龙脉节点的信息，明日会送到你手上。”
他顿了顿，看向苏小婉：“至于苏姑娘……朕会派暗卫保护。”
“不必。”苏小婉摇头，“我有守墓人。”
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也好。”
他转身，准备离开，却又停步。
“陆尘。”
“陛下请讲。”
“如果失败了……”皇帝没有回头，“替朕，多杀几个怪物。”
说完，他大步离去，黑衣骑士紧随其后。
天边，第一缕晨光照亮大地。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距离末日降临，还有八十九天。
陆尘握紧令牌，看向守墓人：“都听到了？三个月，我们要完成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他深吸一口气：
“现在，开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