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造世界没有天空。
至少,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天空。穹顶是厚重的金属板,板上镶嵌着发光的符文阵列,像人工太阳一样提供光照和能量。地面上,熔岩河纵横交错,河面上架着巨大的铁桥。远处有高耸的烟囱,喷吐着滚滚浓烟。空气里弥漫着硫磺、金属和汗水混合的味道。
这是一个由工匠主宰的世界。
霜牙降落在一片铁匠铺聚集的街区。街道两旁,赤膊的工匠们正在锻造各种器械——从农具到武器,从机械零件到建筑构架。他们用魔力操控火焰,用精神力塑造金属,每一锤落下都带着规则的韵律。
但陆尘注意到,这些工匠们的脸上没有笑容。他们的眼神麻木,动作机械,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更奇怪的是,所有人都闭着嘴,没有交谈,没有吆喝,只有单调的锤击声在街区回荡。
“这个世界……好安静。”九儿从霜牙背上滑下来,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大家都不说话。”
苏小婉环顾四周,圣痕的光芒微微闪烁:“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我能感觉到……某种规则层面的压制。”
她走向最近的一个铁匠铺。铺子里,一个中年工匠正在锻打一把剑胚。他赤着上身,肌肉贲张,汗水顺着脊背流下,滴在烧红的金属上,发出滋滋的响声。看到苏小婉走近,他抬起头,眼神空洞。
“请问——”苏小婉刚开口,工匠突然扔下锤子,指着自己的喉咙,拼命摇头。他张开嘴,但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气流通过声带的嘶嘶声。
“语言被剥夺了。”陆尘明白了,“不是生理上的失声,是规则层面的禁言。”
九儿跑到工匠面前,仰头看着他。小家伙眼睛里的九颗星辰开始旋转,几秒后,他转头对陆尘说:“爸爸,他喉咙里有个黑黑的咒印,像锁一样锁住了声音。”
“能解开吗?”
“我试试。”九儿踮起脚尖,小手按在工匠的喉咙上。柔和的白光从掌心涌出,渗入皮肤。工匠身体一颤,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然后——
“咳咳……谢……谢谢……”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但确实能说话了!
工匠激动得热泪盈眶,他跪下来,对九儿磕头:“小圣人……您救了我……”
“别这样,快起来。”九儿拉他起来,“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
工匠抹了把眼泪,断断续续地讲述。
三个月前,锻造世界突然出现一种“沉默瘟疫”。感染者最初只是说话困难,接着完全失声,最后连思维都开始僵化。瘟疫传播极快,现在已经覆盖了整个世界。更可怕的是,它似乎有意识——一旦有人试图用文字、手势或其他方式交流,瘟疫就会加重,让感染者陷入昏迷。
“现在只有‘长老会’的人还能说话。”工匠指向街区尽头那座最高的建筑,“但他们闭门不出,说是在研究解药。可三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苏小婉和陆尘对视一眼。又是三个月,又是瘟疫——这明显是祭司的手笔。
“带我们去长老会。”陆尘说。
工匠犹豫了一下,点头:“好,但你们要小心。长老会最近……很古怪。”
一行人穿过街区。沿途的工匠们看到有人能说话,都投来震惊和希冀的目光,但没人敢上前——瘟疫的恐惧已经深植人心。
长老会所在是座宏伟的金属殿堂,殿门紧闭,门口站着两尊自动魔像。魔像眼中闪着红光,扫描到陆尘等人,发出机械的警告音:
“止步。长老会正在举行重要仪式,闲人勿扰。”
“我们有急事要见长老。”苏小婉上前一步,圣痕的光芒照亮了殿堂前的广场。
魔像的红光扫过圣痕,突然僵住了。几秒后,殿门缓缓打开。
门后是个圆形大厅。大厅中央,九个穿着白袍的老者围坐成一圈,他们中间悬浮着一块银色的金属碎片——正是锻造世界的本源碎片。但碎片表面布满了黑色的纹路,像锈迹一样在不断蔓延。
九个老者都闭着眼睛,嘴唇快速翕动,像是在念诵咒语。但从他们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身体来看,情况显然不妙。
“他们在强行压制碎片的污染。”苏小婉一眼看穿,“但压不住了。”
果然,她话音刚落,其中一个老者突然喷出一口黑血,仰面倒下。其他老者也相继倒下,只有最中间那个勉强支撑着。
“大长老!”带路的工匠冲过去。
大长老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睁开眼睛,看到苏小婉胸口的圣痕,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
“守护者……您终于来了……”他声音虚弱,“碎片……碎片被祭司下了‘沉默诅咒’……它在侵蚀世界的‘交流规则’……我们快撑不住了……”
苏小婉走到碎片前,仔细观察那些黑色纹路。确实不是简单的污染,是精心设计的诅咒——专门针对锻造世界的核心规则:交流与创造。
“能解吗?”陆尘问。
“能,但需要时间。”苏小婉看向九儿,“九儿,你能和碎片说话吗?”
“我试试。”九儿走到碎片前,伸出小手。银色碎片微微震动,发出类似金属摩擦的声音。九儿歪着头听了会儿,小脸变得严肃。
“它在哭。”九儿说,“很痛很痛。那些黑黑的东西在咬它,不让它和别人说话。它说……它很孤独,已经很久很久没人听它说话了。”
大长老闻言,老泪纵横:“是我们无能……没能保护好它……”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苏小婉将手按在碎片上,“九儿,帮我建立连接。我要和它直接对话。”
九儿点头,两只小手同时按在碎片上。白光和圣痕光芒交织,形成一个通道。
苏小婉闭上眼睛。
她“听”到了碎片的声音——不是语言,是纯粹的情感波动。那是被囚禁了三万年的孤独,是被侵蚀的痛苦,是想要倾诉却无法发声的绝望。
“别怕。”苏小婉在意识中说,“我来了。”
她调动轮回之力,但不是净化,而是……共鸣。
以自身灵魂为桥梁,让碎片与锻造世界的生灵重新建立连接。这是比单纯净化更复杂、更危险的操作,需要消耗的不只是寿命,还有灵魂本源。
陆尘看到,苏小婉的头发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不是发梢,是从发根开始,像被漂白剂浸染,一寸寸失去色彩。她的皮肤变得更加枯槁,手指关节突出,像老树的枝丫。
“小婉……”他想阻止,但知道阻止不了。
这是她的选择,她的使命。
大厅里的工匠们,街区的工匠们,整个锻造世界的生灵,都感觉到了某种变化。那种压在喉咙上的枷锁,突然松动了。不是完全消失,但至少……能发出声音了。
第一个尝试说话的工匠,喊出了妻子的名字。
第二个工匠,喊出了孩子的名字。
第三个、第四个……
声音像涟漪一样扩散。从街区到城市,从城市到整个世界。三个月来死寂的锻造世界,重新响起了人声。
而代价是,苏小婉彻底变成了老妪。
她睁开眼睛时,眼中不再有青春的光芒,只有看透世事的沧桑。但她笑了,笑容依旧温柔。
“第七块。”她轻声说,声音苍老但坚定。
银色碎片已经恢复纯净,它融入圣痕,现在那里有七种颜色在流转。
大长老挣扎着站起来,对苏小婉深深鞠躬:“大人……您救了这个世界。我们……我们无以为报……”
“不用报。”苏小婉摆手,“帮我做一件事。”
“您说。”
“选出一个人。”苏小婉环视在场所有人,“一个自愿为这个世界付出一切的人。九界共鸣需要九个节点,锻造世界需要一个代表。”
大厅里安静了。
所有人都明白“付出一切”是什么意思——那可能就是生命。
然后,一个年轻工匠走了出来。他看起来不到三十岁,肌肉结实,眼神清澈。
“我来。”他说,“我叫铁锤。我父亲三个月前死于沉默瘟疫,我母亲因为不能说话,抑郁而终。这个世界给了我太多痛苦,但也给了我锻造的手艺,给了我活下去的意义。如果我的命能换它一个未来……值了。”
苏小婉看着他,点点头:“好。等时机到了,我会通知你。”
她转向陆尘,声音更加虚弱:“师兄,扶我一下。”
陆尘扶住她,感觉她轻得像一片叶子。曾经的少女,现在已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
九儿扑过来,抱住苏小婉的腿,小脸埋在衣袍里,肩膀一抽一抽地哭。
“妈妈……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
苏小婉摸着他的头,动作缓慢但温柔:“九儿不哭。妈妈还有很多事要做,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但她说话时,呼吸已经变得短促,像破旧的风箱。
就在这时,九儿突然抬起头,眼睛里的九颗星辰疯狂旋转。他看向虚空,小脸煞白。
“爸爸……妈妈……”他声音发颤,“我听见……其他孩子在哭。”
“其他孩子?”
“其他世界的意识化身。”九儿指向虚空不同的方向,“一号时间世界、五号灵魂世界、七号虚空世界、九号守护世界……它们都在哭,在求救。有黑黑的东西在咬它们,很痛很痛……”
苏小婉脸色一变:“祭司在同时攻击所有世界!”
“不止。”九儿闭上眼睛,仔细感应,“它们……它们好像在通过我建立连接。因为我和妈妈说话,它们听到了,就顺着声音找过来了……”
话音未落,九儿身体突然爆发出耀眼的白光!那光芒穿透殿堂,穿透世界壁垒,在虚空中形成一张巨大的网络!网络的九个节点,对应九个世界。其中五个节点黯淡无光,四个节点还在闪烁。
但网络中,混入了一缕黑色的杂质。
像墨水滴进清水,迅速扩散。
“它们发现我了!”九儿惊恐地睁大眼睛,“它们在顺着网络爬过来!”
苏小婉立刻切断九儿与网络的连接,但已经晚了。一缕极细的黑气已经渗入锻造世界,它像毒蛇一样在空中游走,最后钻进大长老体内!
大长老身体一僵,眼睛瞬间变成纯黑。他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咆哮,扑向最近的一个工匠!
“他被侵蚀了!”陆尘拔刀上前,但苏小婉更快。
她抬手,圣痕光芒化作锁链,捆住大长老。同时另一只手按在他额头,轮回之力涌入,强行净化那缕黑气。
大长老瘫倒在地,恢复清醒,但脸色惨白,显然消耗极大。
“网络不能用了。”苏小婉喘息着说,“至少现在不能。祭司们能通过它定位我们,甚至直接侵蚀。”
她看向九儿,小家伙还处在惊吓中,身体微微发抖。
“九儿,你能单方面联系它们吗?不建立网络,只是……喊话?”
九儿想了想,点头:“可以,但只能很短的时间,而且……它们可能听不清。”
“试试。”苏小婉说,“告诉它们:坚持住,我们来救你们了。”
九儿闭上眼睛,小嘴微张,发出一种奇特的音调——不是语言,是纯粹的规则波动,像世界的低语。
几秒后,他睁开眼睛,小脸苍白:“我说了……但它们回话很乱,只能听懂几个词……”
“什么词?”
“‘快’、‘来不及了’、‘种子’……”九儿顿了顿,“还有一个词,重复了很多遍……”
他看向苏小婉,眼中满是恐惧。
“那个词是……‘母体’。”
苏小婉身体一震。
陆尘注意到她的表情:“母体是什么?”
“噬光之暗的本体。”苏小婉声音发颤,“它要……苏醒了。而且不是简单的破封,是‘诞生’。有东西在为它提供生命力,帮助它……重获新生。”
“什么东西?”
苏小婉看向九儿,眼神复杂。
“世界意识化身。”她缓缓道,“它们在吞噬那些孩子,用它们的生命力,孕育母体。”
锻造世界的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九儿压抑的啜泣声,和远处重新响起的人声,形成诡异的对比。
一个世界正在复苏,而其他世界,正在被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