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周老夫子为童生们讲解经义的声音缓缓落下，余韵在安静的学堂里渐渐消散。老先生端起手边那杯颜色深浓的茶水，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然后才慢悠悠地拄着那根光滑的藤木拐杖，一步一顿，踱步到了学堂后方蒙童们的区域。
原本后排还有些窸窸窣窣、小动作不断的蒙童们，立刻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瞬间鸦雀无声。一个个慌忙挺直了原本歪斜的腰板，努力摆出正襟危坐、专心致志的模样——他们的书案摆放方向与童生们相反，正好面对着后方墙壁下临时为先生准备的另一张稍小些的旧讲桌。
老夫子步履略显蹒跚地走到那张桌案后，刚要将了将宽大的袍袖，准备屈身坐下，开始今日的蒙学授课。然而，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桌面上那方厚重、墨迹未干的砚台前方。
只见砚台旁边，赫然又躺着一坨黑乎乎、黏腻腻、形状不可名状的秽物！
有了昨日的“经验”，周老夫子几乎瞬间就认出了那是什么——又是一坨大便！形状、颜色，甚至那令人作呕的质感，都与昨日那坨一般无二！
“岂有此理！！！”
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噌”地一下直冲老夫子的天灵盖，他气得雪白的胡须都在微微发抖，一只苍老枯瘦、青筋隐现的手猛地抬起，食指如同利剑般，精准地指向了宋诚毅身旁那个眉目英挺的少年，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嘶哑，甚至破了音：
“赵家小子！又是你？！昨日如此！今日还敢如此？！你真当老夫老眼昏花，治不了你吗？！！”
这一声雷霆怒吼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瞬间吸引了整个学堂所有人的注意。
前排的童生们纷纷转过身或侧过头，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戏谑笑容，交头接耳，低语嗤笑。后排的蒙童们则再也憋不住，发出“噗嗤”、“咯咯”的窃笑声，一双双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和幸灾乐祸的光芒，在暴怒的老夫子和那脸色瞬间煞白的赵姓少年之间来回逡巡。
那少年被当众如此厉声呵斥，脸上瞬间涌上极大的委屈和羞愤，白皙的面皮涨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眼眶都微微泛红，蓄起了水光。他紧紧抿着线条好看的嘴唇，依旧倔强地一言不发，只是在全场各种意味的目光注视和压抑不住的窃笑声中，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大得几乎带倒了身后的蒲团。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那张桌案前，在所有人——包括刚刚还在生气的周老夫子，以及心中愕然的宋诚毅——惊愕无比的注视下，伸出那只尚且干净的手，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一把抓起桌上那坨黑乎乎、散发着隐约恶臭的“大便”！
然后，就在周老夫子嘴唇翕动，似乎想呵斥他住手却没来得及出声的瞬间，少年猛地将那坨东西塞进了自己嘴里！
“唔……”少年喉咙里立刻发出极力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声，整张脸部的肌肉都扭曲起来，眼睛紧紧闭上，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仿佛正在被迫吞咽世间最可怕的毒药，那表情痛苦、绝望到了极点。他甚至还极其逼真地、艰难地伸了伸脖子，喉结剧烈滚动，做了一个强忍着恶心硬咽下去的动作。
“呕……”
尽管似乎有了“昨天”的记忆铺垫，但亲眼目睹这生猛骇人、极具冲击力的一幕，学堂内还是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难以抑制的干呕声和下意识吞咽口水又后悔吞咽的动作。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极度恶心、反胃、难以忍受的表情，仿佛那坨不可名状之物是吃进了自己嘴里，几个年纪小的蒙童甚至已经捂住了嘴巴，小脸皱成一团。
周老夫子显然也是被这超出预料的一幕惊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苍老的面皮抽搐了一下，另一只手甚至下意识地抬起来，捏住了自己的鼻子，脸上厌弃、恼怒、又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更浓，仿佛空气中已经瞬间弥漫开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臭味。他像是驱赶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一样，极其不耐烦地挥着手，声音带着浓浓的嫌恶：
“下去下去！滚回你的座位去！真是……真是有辱斯文！成何体统！岂有此理！”
少年这才如蒙大赦，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在无声地抽泣，带着满身“屈辱”和那似乎肉眼可见、还未散去的“恶臭”气息，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回自己的座位，颓然跌坐下去，将脑袋深深地埋进臂弯里，浑身散发着浓重的沮丧、绝望和被冤枉的气息。
周老夫子余怒未消，胸脯还在微微起伏。他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严厉地扫过全场。童生们立刻收敛了所有笑容，慌忙转过身，假装无比认真地钻研手中的经义，只是微微抖动的肩膀出卖了他们；蒙童们也赶紧死死憋住笑，一个个坐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与之对视，生怕成为下一个被殃及的池鱼。
只有宋诚毅，他的目光没有躲闪，反而微微眯起，带着一种极度的冷静和探究，牢牢锁定在身旁那“委屈”得快要缩成一团、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溃的少年身上。
而老夫子的目光，在扫过那“可怜”的少年时，宋诚毅敏锐地捕捉到，那严厉的眼神中竟然真的飞快地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忍和更深沉的疑惑。但当老夫子的目光转向其他那些看似老实、实则眼神闪烁、嘴角还残留着窃笑痕迹的蒙童时，又瞬间变得冰冷而厌恶。
他重重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漾起了涟漪，对着所有人厉声喝道：
“别把老夫当傻子！这次……就算了！若是再有下次！谁敢再在学堂之内行此龌龊腌臜之事，无论他是谁，家中背景如何，老夫定将他即刻逐出学堂，永不收录！哼！”
一场风波似乎被老夫子的雷霆之怒强行压下。学堂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老夫子强忍着怒气，拿起一本《论语》，声音还带着未消的火气，硬邦邦地开始授课：“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蒙童们跟着摇头晃脑地读起来，声音参差不齐，还带着些许惊魂未定的颤抖。
宋诚毅也机械地跟着诵读，但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他的全部注意力，他的眼角余光，都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牢牢锁定在身旁那个刚刚完成“生吞大便”壮举的少年身上。
果然！
在朗朗读书声的掩护下，在那低垂的脑袋和臂弯构成的阴影里，宋诚毅清晰地看到，那少年原本写满“委屈”和“痛苦”的侧脸线条，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那双紧紧闭着的、可能还泛着“泪光”的眼睛，忽然悄悄地睁开了一条极细的缝隙，那缝隙之中，哪里有什么泪水，分明是清澈无比，且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计谋得逞后的狡黠和得意！而他之前紧紧抿成一条线、仿佛承受了巨大痛苦的嘴角，此刻更是控制不住地、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得意的弧度！
就是这个表情！这绝非一个真正受辱吞粪之人该有的表情！
一瞬间，一段来自前世记忆深处、堪称损到极致、骚断腿的整蛊小故事，如同一道闪电般，精准无比地劈中了宋诚毅的脑海！
故事里，一个总被欺负的转校生，用红糖和面粉精心制作成了足以以假乱真的“屎状物”，连续两天放在严厉老师的讲台上。当同学再次习惯性地栽赃陷害他时，他便装作极度委屈又百口莫辩的样子，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一口将“屎”吞下，还演出痛苦万状、悲愤欲绝的表情，成功博取了老师的同情和对其他所有学生的强烈怀疑。到了第三天，真正的“屎”再次出现，老师勃然大怒欲再次问责时，少年开始了他的终极表演，痛哭流涕地反驳：“第一次、第二次都说是我，我是新来的，不敢辩驳……忍辱吞了下去……可哪有天天吃屎的啊！”于是，在老师严厉审视的目光和少年的“血泪控诉”下，其他那些真正使坏或者长期看热闹、此次也可能参与其中的学生，被逼着……把那第三次出现的、货真价实的真屎……给分吃了！
宋诚毅想到这里，再结合刚才老夫子怒吼中的关键词“昨日如此！今日还敢如此？！”，他瞬间全明白了！
昨天那第一次，是试探，是铺垫。今天这第二次，是巩固印象，是苦肉计！这赵家小子吞的，九成九是红糖面粉版！
那……按照剧本，明天呢？是第三次！
宋诚毅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明天课堂上可能出现的、更加惨绝人寰、足以载入史册的画面——老夫子雷霆震怒，少年痛哭流涕反将一军，然后一群蒙童在老师冰冷威压和戒尺的威胁下，面如死灰、浑身颤抖、眼泪汪汪地……分吃……那坨热气腾腾、货真价实的……真·屎……
“嘶……”
宋诚毅顿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后颈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满头黑线，嘴角控制不住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这他妈都是什么神仙剧情？！穿越过来不是应该吟诗作对、装逼打脸、邂逅佳人、走上人生巅峰吗？怎么开局就让他近距离观摩这种“屎”级难度的副本？！还他妈是连续剧！这赵家小子真是个狼人啊！比狠人还狠一点！”！
他下意识地、悄悄地挪了挪屁股，让自己离旁边那位刚刚完成精彩表演、此刻正努力扮演“自闭小可怜”的影帝级狠人远了一点，再远一点。仿佛离得近了，都会沾染上那明天可能就要爆发的、无可避免的……生化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