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后悔’和‘不要你’……” 景元的声音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阿岁,我景元这一生,做出的选择很多,但每一个都经过深思熟虑。选择走近你,选择等你,选择与你携手……这些,皆非一时兴起,亦非能被动摇的儿戏。”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湿漉漉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你的灵魂,你的性情,你待人的真心,这些才是构成‘你’的最重要的部分。至于这灵魂究竟来自何方,附着于怎样的过往之上……那很重要,因为它属于你,但又不那么重要,因为它不会改变‘你是你’这个事实,更不会改变我的心意。”
他稍稍退开,凝视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深情与承诺。
“所以,别怕,阿岁。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无论你何时准备好,想要告诉我什么,我都会在这里,认真地听。而如果你永远没准备好,那也没关系。我们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也很好。”
岁舜华用力点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喉咙被汹涌的情感堵得严严实实。
她只是更用力地回抱住他,将脸深深埋进他怀里,仿佛要将这份无与伦比的安心感,连同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一同牢牢烙印在灵魂深处,作为抵御一切不安的永恒基石。
良久,景元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牵起她的手,继续沿着月光铺就的石板路向前走。
他的步履依旧沉稳,仿佛刚才那场情感的波澜只是途中最自然不过的风景。
“其实,”他侧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柔和而明亮的光彩,如同夜星。
“我很高兴,阿岁。不是高兴于秘密或许即将揭晓,而是高兴于你选择信任我,坦诚地告诉我你有事未言明,而非选择用更多的谎言去圆最初的隐瞒。这份坦诚本身,比任何秘密的答案都更珍贵,它意味着,你真正将我视作了可以分担重量的人。”
夜风拂过,带着远处隐约的花香,温柔地环绕着他们。
岁舜华被他牵着走,心中的惊涛骇浪早已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温热的、酸软的宁静,如同暴风雨后沐浴在阳光下的港湾。
她握紧了他的手,仿佛那是连接她与这个新世界、与这份珍贵安稳的唯一纽带。
走了一段,她忽然又想起什么,低声问,语气里还残留着一丝劫后余生般的、不自觉的脆弱。
“你……真的不怕吗?不怕我……是个‘异类’,甚至是……怀着某种难以想象的目的,才来到你身边的?”
景元闻言,脚步未停,只是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几分无奈,更多的却是纵容与了然。
“阿岁,”他唤她,声音里含着轻松的笑意。
“若论‘异类’,这仙舟联盟,浩瀚星海,什么样的存在没有?长生种追寻不朽,短生种燃烧刹那,持明轮回蜕生,狐人敏锐善谋,更有堕入魔阴迷失本心者……罗浮屹立千年,包容的便是这万象众生。只要心存善念,不悖正道,便是这星空下值得尊重的一缕光。”
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月光洒满他的肩头和白色的长发,让他宛如从月华中走出的神只,却带着最人间烟火的温柔神情。
“至于‘难以想象的目的’……” 他微微偏头,做出认真思考的模样,随即眼中掠过一抹促狭而自信的光彩,如同雪狮偶尔露出的狡黠。
“若连身边亲近之人是否真心都无法勘破,我这数百年将军岂不是白当了?你的眼睛,你的歌声,你为人处世,待人接物……这些细水流长的点滴,是伪装不来的。”
他抬起两人始终交握的手,在她面前轻轻晃了晃,带着点玩笑的意味。
“再者说,若你真有什么了不得的‘目的’,” 他压低嗓音,靠近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丝只有两人能懂的亲昵调侃。
“那这‘目的’也未免太不划算了些。既要耗费心神对我这个‘老人家’骗身骗心,又要苦心钻研那些时常失败的家乡点心,还得陪青雀打牌输掉巡镝,甚至……不惜冒险动用自己的能力,去帮助一位初次见面、前途未卜的将军。”
他退开一点,看着她瞬间涨红的脸颊和那双睁得圆圆的、映着月光的眸子,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这般费心劳力、损己利人的‘目的’,” 他总结道,语气恢复了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我倒觉得,非但不可怕,反而……真挚得可爱,纯粹得令人心动。”
岁舜华的脸烫得几乎能煎蛋,方才那些沉甸甸的忧虑和自厌,被他这番抽丝剥茧又举重若轻的分析调侃得七零八落。
她想瞪他,想反驳,可嘴角却不听使唤地拼命往上翘。
心里最后那点冰封的迟疑与阴霾,在他这春风化雨般的理解、信任与狡黠的温柔中,彻底烟消云散,化为一片暖洋洋、软乎乎的甜。
她不再说话,只是更紧、更紧地回握住他的手,十指牢牢相扣。
仿佛要将这份失而复得、甚至比想象中更加坚实的温暖与安定,永久地镌刻进彼此的生命线里。
两人就这么沉默而温馨地牵着手,踏着如水的月色,走完了最后一段归途,回到了岁舜华居住的那处清雅小院。
在门前光滑的石阶下,景元停下了脚步。
“到了。”他松开一直紧握的手,转身,完全面向她,神色纯粹温和。
“早些安置,今日心神体力消耗皆巨。明日若无要紧事,尽可贪眠。”
“嗯。”岁舜华点点头,仰望着他被月光勾勒得愈发清俊深邃的眉眼。
心中那满溢的情感,如同涨潮的海水,一遍遍冲刷着心房,几乎要决堤而出。
前路再无阴霾,只剩下一片被月光和信任照亮的坦途。
告别的话语在唇齿间徘徊,最终却融化在一个由心而发、远比言语更有力的动作里。
她忽然踮起脚尖,双手轻轻捧住他轮廓分明的脸颊,指尖能感受到他肌肤下温热的生命力。
在景元微微讶异、随即迅速化为无尽柔软与笑意的目光笼罩下,她仰起脸,将自己的唇瓣,带着无尽的感激、爱恋、释然与对未来全部期许的重量,轻柔而坚定地印上了他的。
这是一个不含任何杂质的吻,纯粹如初雪,却又炽热如熔岩。
它诉说着千言万语,又仿佛什么都不必再说。
一触,即分。
却仿佛有星火在相触的瞬间被点燃,余温久久不散。
岁舜华后退半步,脚尖落回实地,脸颊绯红如晚霞,眼眸却比天上的星辰更加明亮璀璨。
她望着他,声音轻得像梦呓:“晚安,景元。”
景元怔住了片刻,仿佛被那突如其来的亲吻与其中蕴含的无限情意攫住了心神。
随即,那双向来沉静深邃、仿佛蕴藏着无尽星河与智慧的金色眼瞳,骤然被点亮,漾开一片无比温柔、璀璨夺目的笑意,宛如夜空中最盛大的烟花绽放。
他抬手,指尖先是轻轻碰了碰自己的下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柔软的温度。
然后,那手指伸出,极其温柔地拂过她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梢,将一缕调皮的发丝别到她耳后。
“晚安,阿岁。”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哑了几分,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却浸润着能将人溺毙的柔情蜜意。
“愿你今夜梦中有花,有歌,有……我。” 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错辩的珍重。
岁舜华的脸更红了,她飞快地最后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此刻他温柔带笑的模样刻入心底。
然后转身,像只轻盈的鸟雀,几步便跨上石阶,推门闪入。
门扉在她身后轻轻合拢,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将满院静谧的暖光与门外那位满身月华、笑意未敛的将军,悄然分隔。
景元独自站在石阶下,望着那扇已然紧闭的门扉,许久未动。
夜风拂动他白色的长发和衣袂,月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更长。
良久,他才低低地、从胸腔深处逸出一声愉悦至极的轻笑,摇了摇头,仿佛在回味方才的一切,又像是在感叹某种命运馈赠的奇妙。
最终,他转过身,缓步离去。
身影渐渐融入溶溶的月色与长街尽头渐次亮起的零星灯火之中。
步履是从未有过的从容轻盈,仿佛卸下了某种牵挂许久的重量。
又仿佛,怀中揣满了更加珍贵、足以照亮未来漫长岁月的温暖期许。
夜还很长,星河在上,无声流转。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
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在真实相对的晨昏里,写下最为动人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