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御书房内,一片狼藉。
被赵桓踹翻的桌案还倒在地上,奏折和器物散落得到处都是。
心腹大太监陈安,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收拾着,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
整个宫殿,安静得仿佛一座坟墓。
赵桓没有坐在龙椅上,而是独自一人,站在一张巨大的地图前。
那是一张汴梁城内所有军事力量的布防图。
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每一支军队的番号,驻地,以及他们的主将姓名。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一个时辰。
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愤怒的情绪,早已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现在需要的,是绝对的冷静。
唐恪用“太上皇”这座大山,将他死死地压住,让他所有的政令都变成了一句空话。
那么,想要搬开这座大山,就只有一个办法。
掌握暴力。
掌握一支,绝对忠于他,只听命于他一个人的暴力军队。
用这支军队,去物理意义上地“搬开”那座山。
可是,这谈何容易。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缓缓移动。
殿前司,拱卫京师,弹压全城的核心禁军,其最高长官,殿前都指挥使王宗濋,是父皇赵佶一手提拔起来的旧人。
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另外两大禁军系统,其主官,无一不是和朝中那些文官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些人,不跟着唐恪一起逼宫就不错了,绝不可能听他这个新君的号令,去干“清君侧”这种掉脑袋的事。
赵桓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个个名字。
他心中的失望,也越来越重。
这满城的将领,竟没有一个,是他可以放心托付性命的人。
难道,真的就无路可走了吗?
不。
一定有。
既然历史上这些有名有姓的高级将领都靠不住,那我就去找一个现在还没有那么出名,但忠诚和能力都毋庸置疑的人!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他猛地转过身,对着还在收拾的陈安,沉声说道。
“陈安,去,把库里所有禁军和御营司的将领名册,全部给朕搬过来!”
陈安心中一惊,不知道皇帝要做什么,但还是立刻应声。
“是,老奴这就去。”
很快,一箱箱落满了灰尘的竹简和陈旧的卷宗,就被几个小太监吃力地搬了进来。
这些都是大宋最底层的军事档案,平日里,除了吏部的书吏,根本没人会看。
赵桓没有让人帮忙。
他亲自打开一个箱子,从里面拿起一卷竹简,吹开上面的灰尘,借着烛火,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起来。
“王斌,左骁卫大将军,父王审,乃太师蔡京门生…”
不行。
他扔掉一卷,又拿起一卷。
“张德,虎翼军指挥使,与枢密使耿南仲乃同乡…”
还是不行。
他又扔掉一卷。
时间,在一卷卷竹简的翻阅中,悄然流逝。
御书房内,只剩下竹简被打开时“哗哗”的声响,和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陈安和几个小太监,跪在一旁,连呼吸都放缓了。
他们看着他们的皇帝,像一个最偏执的书生,在一堆故纸堆里,疯狂地寻找着什么。
他们不知道皇帝在找什么。
但他们能感觉到,皇帝身上那股愈发凌厉的气势。
那是一种,在绝境中寻找生机的孤注一掷。
一箱,两箱,三箱…
越来越多的竹简,被赵桓扔在了地上。
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的阅读,已经布满了血丝。
他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难道那个人,这个时候,根本就不在汴梁?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他的手,触碰到了最后一箱竹简。
这箱竹简上,标注着三个字。
御营司。
赵桓的心,猛地一跳。
他想起来了。
御营司,是他名义上的父亲,宋徽宗赵佶退位前,为了制衡禁军,刚刚组建的一支新军。
这支军队,名义上,是皇帝的亲军,不归殿前司和枢密院管辖,直接听命于皇帝本人。
虽然指挥权,实际上还是被那些旧臣把持着。
但这,给了他一个最好的,最合乎“规矩”的借口!
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打开了这箱竹简。
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大海捞针。
他的目标,无比明确。
他在找一个名字。
一个后世如雷贯耳,此刻却还声名不显的名字。
有了!
赵桓的手,猛地停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手中那卷竹简上,用蝇头小楷写下的几个字。
【韩世忠,武功大夫,御营司前军统制。】
【延州人士,出身行伍,勇冠三军。】
【曾于河北抗金,身中数创而不退,斩敌颇多。】
【平定方腊之乱有功。】
【性耿直,好饮,与都中诸官,少有往来。】
就是他!
赵桓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不仅知道这份档案上写的东西。
他还知道,这个韩世忠,是未来的南宋中兴四将之一。
是那个在黄天荡,用八千人,困住金兀术十万大军四十八天的绝世猛将!
是那个为了给岳飞鸣不平,敢当面质问宰相秦桧的铁骨忠臣!
这样的人,他的忠诚,他的能力,根本毋庸置疑!
更妙的是。
他现在,就在汴梁城中!
他就在御营司!
他官职不高不低,既有带兵经验,又不是那些旧势力的核心成员!
他就是上天,送给自己这个绝境中的皇帝,唯一的一把,可以用来翻盘的利剑!
赵桓兴奋地站起身,拿着那卷写有韩世忠名字的竹简,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
找到了剑,接下来,就是该如何握住这把剑了。
直接下旨召见?
不行。
自己今夜的动静,恐怕早就传到了唐恪等人的耳朵里。
现在召见一个中层军官,目的性太强,必然会引起他们的警惕。
甚至,他们可能会先下手为强,给韩世忠安一个罪名,直接将他下狱。
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
一个合情合理,让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的理由。
赵桓的目光,落在了那份档案的记载上。
“曾于河北抗金,身中数创而不退,斩敌颇多。”
有了!
赵桓的眼睛,猛地一亮。
他立刻转身,对陈安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命令。
“陈安。”
“是,老奴在。”
赵桓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现在,亲自去一趟御营司的军营。”
“不要惊动任何人,就以朕的名义,秘密传召前军统制韩世忠。”
“记住,不发任何书面圣旨,不通过任何衙门。”
陈安愣住了。
“陛下,这…这不合规矩啊。若是被人知道了…”
赵桓冷冷地打断了他。
“就说,朕忧心城外战事,夜不能寐,想找一个在河北前线,跟金人真刀真枪拼杀过的勇将,来问问话,了解一下金虏的虚实。”
“这个理由,够不够?”
陈安浑身一震,瞬间明白了。
够了!
太够了!
这个理由,天衣无缝!
皇帝忧心战事,想找个懂行的人问问情况,这再正常不过了。
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老奴明白了!”
陈安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老奴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将韩将军,悄无声息地带到陛下面前!”
赵桓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锋利的寒芒。
唐恪,赵佶。
你们用规矩来压我。
那朕,就在你们的规矩里,找到一把,足以杀死你们所有人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