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宫变余烬
养心殿的血迹在卯时前被清洗干净,但血腥味还残留在梁柱间。李维坐在御案后,看着跪在殿中的七个人——都是昨夜被骆养性揪出的“钉子”,三个太监,两个宫女,两个锦衣卫。
“都招了?”他问。
骆养性躬身:“招了。假曹化淳三年前入宫后,用金银和把柄陆续收买了这些人。他们的任务各不相同:有的传递消息,有的下毒,有的在关键时刻制造混乱。”
“比如昨夜?”
“昨夜是计划的一部分。”骆养性指向其中一个太监,“他负责在养心殿熏香里加迷药,让陛下神志不清。另一个宫女的任务是在茶水里下慢性毒。只是他们没想到,陛下早有防备。”
李维的目光扫过那七人。他们都在发抖,有的在哭,有的面如死灰。最年轻的那个宫女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脸上还有稚气。
“你,”李维指着那个小宫女,“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做这个?”
小宫女伏在地上,声音细如蚊蚋:“奴婢……奴婢叫春桃。曹公公说,如果奴婢不做,就把奴婢的弟弟送去辽东当包衣……”
“你弟弟在哪?”
“在……在曹公公手里。”
人质。假曹化淳用这种手段控制了不少人。
李维沉默片刻:“骆养性,能找到她弟弟吗?”
“臣已经派人去查了。”骆养性说,“假曹化淳在京郊有处庄子,专门关押这些人质。臣今早就派人去了,应该快有消息了。”
李维点点头,看向其他人:“你们呢?也都是家人被挟持?”
一个老太监抬起头,老泪纵横:“陛下,老奴……老奴的儿子欠了赌债,曹公公帮他还了,代价就是让老奴在宫里当眼线。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啊……”
剩下的几人,情况大同小异。有的是贪财,有的是被胁迫,没有一个是因为“忠于大清”而主动当细作的。
这让李维心里更沉。不是因为这些人罪大恶极,而是因为——太容易了。用金钱、用家人、用把柄,就能轻易腐蚀一个王朝最核心的宫廷。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王朝的肌体已经脆弱到经不起任何侵蚀。
“带下去吧。”他挥挥手,“分开关押,好生看管。等找到他们的家人,再一并处置。”
“陛下不杀他们?”骆养性有些意外。
“杀了有什么用?”李维苦笑,“杀了他们,假曹化淳还会找别人。问题的根子不在这些人身上,在……”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在朝廷腐败,在民生凋敝,在这个系统已经烂到根子里。
骆养性默然,挥手让锦衣卫把人带下去。
殿内重归安静。李维起身,走到窗边。晨光已经洒满紫禁城,金瓦红墙,依旧辉煌。但他知道,这辉煌下面,爬满了蛀虫。
“陛下。”王承恩的徒弟小顺子小心翼翼进来,“早朝……还上吗?”
按照惯例,发生了昨夜那样的事,皇帝应该免朝以示“惊扰”。但李维不打算这么做。
“上。不仅上,还要大张旗鼓地上。”他转身,“传旨:今日早朝,凡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必须到场。迟误者,革职查办。”
“遵旨。”
小顺子退下后,骆养性低声道:“陛下,臣还有一事禀报。”
“说。”
“假曹化淳的那个庄子……找到了。”骆养性脸色凝重,“但人去庄空。庄子里有打斗痕迹,还有十几具尸体,都是被灭口的。看样子,假曹化淳在离京前,把这些人质都处理了。”
灭口。李维闭了闭眼。那些被胁迫的宫人,他们的家人可能早就死了。
“春桃的弟弟呢?”
“没找到尸体,但……”骆养性顿了顿,“庄子里有个地窖,里面全是血。臣怀疑……”
不必说下去了。
李维握紧拳头。假曹化淳,或者说他背后的满洲主子,行事之狠毒,超出想象。为了不留痕迹,连无辜的人质都杀。
“这件事,不要告诉春桃。”他最终说,“就说她弟弟逃走了,我们还在找。”
“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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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正,皇极门前广场。
文武百官分列两班,但人数比往日少了许多——有些人在巷战中死了,有些人“病”了,还有些人干脆闭门不出,观望风色。
李维登上丹陛时,能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所有人都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想知道,皇帝会怎么处置。
“众卿平身。”他开口,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百官起身,垂手肃立。
“昨夜之事,想必诸位都听说了。”李维扫视下方,“有人想在养心殿刺杀朕,没成功。刺客死的死,逃的逃。但这件事,让朕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顿了顿,让每个人都能听清:
“北京城现在最大的敌人,不是城外的李自成,是城里的内鬼,是朝中的蛀虫,是那些吃着朝廷俸禄、却想着怎么卖主求荣的人!”
话音落,广场上一片死寂。有人额头冒汗,有人脸色发白。
“所以朕今天要宣布三件事。”李维继续道,“第一,即日起,设立‘战时肃奸司’,由骆养性任主事,全权清查朝中、军中、宫中所有通敌嫌疑之人。凡有证据,立斩不赦。”
骆养性出列,单膝跪地:“臣领旨!”
“第二,”李维看向文官队列,“户部、工部、兵部,三日内必须呈报所有钱粮、军械、兵力实数。若有虚报、瞒报、贪墨,主官连带九族,一律问斩!”
三个尚书扑通跪倒:“臣等遵旨!”
“第三,”李维提高了声音,“凡在京官员、勋戚、富户,三日内必须捐输助饷。捐银千两者,记功一次;捐银万两者,子孙可荫一官。若一毛不拔……”
他冷笑:“等闯贼破城,他们的家产一样保不住。与其便宜流寇,不如拿来守城。”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也是最后通牒。历史上,崇祯也搞过捐输,但效果寥寥——因为皇帝自己都不舍得从内库拿钱,勋贵们自然更吝啬。但这次不一样,李维把话说死了:不捐,城破了一样没;捐了,至少还能留个名。
一个老臣颤巍巍出列:“陛下,此举……恐寒了勋戚老臣之心啊。”
“寒心?”李维盯着他,“张阁老,你张家在通州有田万亩,在京城有商铺三十余间,库银少说也有十万两。现在国家有难,让你捐点钱,就寒心了?那城头那些一天只吃一顿饭、还在拼死守城的将士,他们的心寒不寒?”
张阁老哑口无言,灰溜溜退回队列。
“朕知道,你们有些人家里确实不宽裕。”李维语气稍缓,“但朕更知道,大多数人不是没钱,是舍不得。觉得这大明江山还能不能保住,两说。所以把钱捂紧了,等新主子上台,好换个富贵。”
这话说得太直白,不少官员脸都绿了。
“那朕告诉你们,”李维一字一句,“大明还没亡!朕还没死!北京城还在!只要还有一个人守城,这大明的旗就不会倒!”
他走下丹陛,走到百官面前:
“你们可以不信朕,可以不信这朝廷。但你们该信那些把饭桌拆了送上城墙的百姓!该信那些浑身是伤还在巷战的士兵!该信昨夜冒死出城、烧了闯军伐木场的三百骑兵!”
“他们为什么拼命?因为他们没有退路!他们的家就在城里,他们的父母妻儿就在身后!他们退了,家就没了!”
李维停住脚步,看着一张张或羞愧、或惶恐、或动容的脸:
“你们呢?你们的家也在城里!你们的祖坟也在城外!你们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学了半生忠孝节义,到头来,还不如那些不识字的百姓、那些粗鄙的军汉!”
“朕今天把话放在这儿:愿与北京城共存亡的,留下来,朕不吝封赏。想走的,现在就可以走,朕绝不阻拦。但走了,就不要再回来。等城守住了,这大明,也没你的位置了!”
说完,他转身走回丹陛,不再看下面。
广场上安静了很久。
然后,一个年轻官员出列,跪地高呼:“臣愿与陛下共存亡!”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最终,大部分官员都跪下了。只剩下少数几个还在犹豫,但在周围人的目光中,也缓缓跪倒。
李维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幕。
他知道,这些人里,有些是真心,有些是作态。但没关系,他要的就是这个态度——一个公开表态,一个站队。
站了队,再想反悔,就难了。
“散朝。”他说,“三日后,朕要看捐输册,要看三部的实报,要看肃奸司的名单。”
百官躬身退去。李维独自站在丹陛上,望着渐渐空荡的广场。
“陛下,”骆养性走过来,“刚才有几个官员私下找臣,说愿意捐输,但希望……希望陛下能保全他们的家产。”
“告诉他们,只要不是贪墨所得,朕不动。”李维说,“但若查出有问题,别怪朕不留情面。”
“臣明白。”
骆养性退下后,小顺子又来了:“陛下,皇后娘娘……肯进食了。”
李维一怔:“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早朝前。太医说,娘娘喝了半碗粥,还问……问陛下有没有受伤。”
李维沉默片刻:“告诉她,朕没事。让她好好养着,等事情过去了,朕去看她。”
“是。”
小顺子退下。李维走下丹陛,慢慢走回乾清宫。
路上,他看见几个小太监在擦拭廊柱——昨夜的血迹虽然洗掉了,但痕迹还在,需要反复擦拭才能彻底清除。
就像这个王朝,表面的污垢容易洗去,但渗进木头里的陈年血污,要彻底清除,得把木头都换了。
可换木头,房子可能会塌。
这就是他面临的两难:不改革,王朝慢慢烂死;改革太猛,可能立刻崩溃。
“皇爷,”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李维回头,看见了倪元璐。这位工部尚书满脸疲惫,但眼神很亮。
“陛下,西便门那边……有转机了。”
“什么转机?”
“昨夜巷战,闯军吃了大亏后,今天上午开始后撤。”倪元璐兴奋地说,“不是战术调整,是真的在撤!探马来报,他们在收拾营帐,车马都套好了!”
李维心头一震:“往哪撤?”
“往西,回山西方向。”
撤军?李自成要放弃北京?
这不可能。历史上,李自成为了打北京,准备了整整两年,怎么可能因为一场小败就撤退?
除非……除非有更大的变故。
“吴三桂那边有动静吗?”李维问。
“有!”倪元璐更兴奋了,“关宁军今早拔营,不是往南,是往北——朝北京来了!按行军速度,最晚后天就能到!”
吴三桂来了。李自成撤了。
一切都和历史不一样了。
李维站在廊下,看着远处宫墙上飘扬的明旗。
风吹过,旗面猎猎作响。
他突然想起穿越前,历史系教授说过的一句话:
“历史没有如果,但历史有偶然。一个偶然的选择,可能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他现在就在创造这种偶然。
北京城的命运,大明的命运,亿万人的命运,都在因他的选择而改变。
这种感觉很重,也很轻。
重的是责任,轻的是……自由。
他终于不再是历史的奴隶,而是历史的书写者。
“倪元璐。”
“臣在。”
“传令全军:闯军若真撤,不要追击,放他们走。我们的任务是守住北京,不是歼灭闯军。”
“陛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听朕的。”李维打断他,“穷寇莫追,何况李自成还没到穷途末路的时候。逼急了,他回头拼命,我们得不偿失。”
“臣……遵旨。”
倪元璐退下后,李维继续往乾清宫走。
脚步很稳。
因为他知道,最难的时刻,可能已经过去了。
但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
吴三桂来了,是敌是友?
李自成撤了,是真撤还是诱敌?
还有紫禁城里那些没清理干净的钉子,朝堂上那些口是心非的官员,江南那些观望风色的势力……
路还长。
但至少,北京城,守住了第一步。
这就够了。
足够他继续走下去。
走到这个时代的尽头,或者,走到新时代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