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上校的身姿笔挺，军礼落下，手臂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
陈顾问三个字，不高，不重，却精准贯穿了王磊和身后所有工程师的耳膜。
颅内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顾问？
哪个部门的顾问？
能让一个大校，领着整支特种工程兵团，在午夜火速驰援的顾问？！
王磊的脑子成了一锅沸腾的浆糊。
他直勾勾地看着陈默。
前一秒，这还是个在他眼里疯疯癫癫、要用手搓光刻机的年轻人。
此刻，在军用卡车的刺眼强光下，那道身影被拉得修长。
脸上的神情依旧是那副没睡醒的懒散。
他随意地摆了摆手，把U盘递过去，那姿态，真就像递出了一张点好的外卖单。
“齐上校，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齐上校声若洪钟，双手极其郑重地接过那枚小小的U盘。
那个动作，像是在接收一份最高级别的作战指令。
他没有多问一个字。
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一辆停在旁边的六轮装甲指挥车。
“开工！”
一声令下。
“咔！咔！咔！”
上百辆军用重卡的后车厢挡板，在液压杆的作用下，整齐划一地同步开启。
没有喧哗，没有口号。
只有金属构件碰撞的铿锵，和动力外骨骼运转时特有的低沉电流声。
成群的工程兵身着蓝色工装，动作迅捷地从车上跃下。
他们不是用搬，而是直接将帆布覆盖下的巨大模块化设备从车上请了下来。
激光测绘仪。
全自动地面找平机器人。
便携式龙门吊……
王磊只看了一眼，心脏就骤然抽紧，呼吸都停了半秒。
这些设备，他只在国外最顶尖工业展的宣传概念片里见过！
甚至有几种，他连概念都没见过！
这哪里是一支工程兵团？
这分明是一座可以移动的、代表龙国基建最高水准的超级工厂！
“王工……我，我们是不是在做梦？”一个年轻的电路设计师，声音都发飘了。
王磊没有回答。
他的视线，死死钉在了那片空地上。
几十台小型机器人如工蜂般散开，地面瞬间被纵横交错的红色激光网格覆盖。
紧接着。
一台巨大的蜘蛛状机器被吊装到仓库中央。
它的多条机械臂舒展开来，开始按照激光网格的指示，高速钻探、并浇筑一种速干型高强度复合材料。
那是在打地基！
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超高效率在打地基！
没有水泥搅拌车，没有震耳欲聋的打桩机，一切都在一种近乎静默的精密状态下飞速进行。
王磊感觉自己几十年来建立的工程学认知，正在一寸寸地崩塌，碎裂成粉末。
……
与此同时，装甲指挥车内。
气氛肃杀。
齐上校将U盘插入军用笔记本，他身后站着三名同样身着军装，但肩扛高级工程师臂章的中年男人。
“头儿，七天建成千级超净间，这比当年在高原无人区抢建发射井还离谱。”左手边戴眼镜的工程师压低声音，语气里全是怀疑。
“执行命令。”齐上校沉声说，但紧锁的眉头也暴露了他内心的疑虑。
命令是绝对的，但物理规律同样是。
他也不信有人能打破科学的铁则。
很快，U盘里的文件被读取。
只有一个文件包。
《模块化快速部署型千级超净间设计与施工方案V3.0》
看到这个名字，眼镜工程师忍不住嘀咕：“版本号还挺唬人。”
齐上校瞪了他一眼，直接点开了文件包。
几十个子文件夹瞬间展开，密密麻麻的图纸和文档铺满了屏幕。
“分头看！老周，地基和结构。老李，循环和过滤。老孙，你啃最硬的骨头，管路和特气！”齐上校迅速下令。
“是！”
三人立刻在各自面前的屏幕上操作起来。
指挥车里只剩下键盘的轻微敲击声，以及三人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齐上校没有去看具体图纸，他点开一份名为总体施工流程甘特图的文件。
只看了一眼，他的目光就骤然凝固了。
这份甘特图……太疯狂了！
它将整个工程完美地解构成上百个可以并行施工的子项目。
每个子项目的衔接时间，竟然精确到了分钟！
这根本不是一份施工计划，这是一个精密到恐怖的机械钟表内部结构图，每一个齿轮的转动都与其他所有齿轮完美啮合，没有一秒钟的时间被浪费！
按照这个流程，七天……竟然真的有可能！
前提是，每一份子图纸的设计，都必须是神来之笔，天衣无缝！
“老周！怎么样？”齐上校忍不住问。
被称为老周的结构工程师，死死盯着屏幕，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双眼布满血丝，眼神里全是惊骇。
“妖孽，这是妖孽……”他喃喃自语，“你看这个蜂巢式应力抵消地基，它不是硬抗震动，而是通过无数微小的中空六边形结构，把地面微震的能量逐级传导、分解、抵消掉！”
“这完全绕开了所有主流减震专利，效果却可能好上十倍！这他妈是物理学，还是玄学？”
“我这边也是！”负责循环系统的老李猛地抬头，那表情仿佛三观都被颠覆了。
“FFU阵列排布！他没用传统的满铺式设计，而是根据空气动力学仿真，用最少的单元，制造出覆盖全空间的定向层流！”
“节能过半，洁净效率反而更高！还有这个心脏模块，我的天，他把循环、过滤、温控系统，全部集成到一个可预制、整体吊装的动力核心里！”
“现场只用对接管路！这至少能砍掉二十天的现场施工和调试！”
“疯了……全他妈疯了……”负责管路的老孙，已经激动地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子，身体都在发抖。
他指着屏幕上一张错综复杂的管路图，声音都在打颤：
“你们看这个！特种气体管路，双层嵌套设计！内层走气体，外层走冷却液，管路本身就是散热器！”
“所有弯折角度都经过最优化，把气体在管壁的碰撞和摩擦降到了理论最低值！这是人能想出来的东西？！”
齐上校的呼吸几乎停滞。
他看着屏幕上那些闪烁着天才光芒的设计，只觉得一股凉气顺着脊椎直冲头顶。
这不是图纸。
这是一群站在行业金字塔尖的专家，在对着一份从未来穿越而来的技术圣经，顶礼膜拜！
“头儿……”老周颤抖着声音问，“这个陈顾问……到底是什么人？”
齐上校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他关掉甘特图，站起身，一字一顿。
“他是什么人，不重要。”
“重要的是，从现在开始，这份图纸上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就是最高指令！”
“通知所有小组！放弃预备方案，完全按照V3.0版方案执行！不允许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偏差！”
“是！”
……
齐上校再次走出指挥车时，整个人的气场已经完全变了。
先前，他是服从命令的军人。
此刻，他像是即将指挥一场圣战的狂热信徒。
他走到王磊面前。
王磊正和他的工程师团队，像一群被吓傻了的鹌鹑，缩在仓库角落，呆呆看着外面那热火朝天、宛如科幻电影的施工现场。
“王总工。”齐上校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
“啊？在！在！”王磊一个激灵，猛地站直了身体。
“陈顾问呢？”
“他……他好像回办公室了。”王磊结结巴巴地回答。
回办公室了？
在这种争分夺秒，全军出动的时刻，总设计师……回办公室了？
齐上校眉头跳了一下，但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投入到现场的指挥调度中去。
王磊愣在原地，心里翻江倒海。
他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魔幻。
更无法理解，陈默为什么能在如此重大的场面下，还表现得像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他带着满腹的疑问和不安，鬼使神差地走向了陈默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王磊轻轻推开一条缝。
他想象过很多种画面，陈默在和某位大人物通话，或者在电脑前紧张地进行后续推演。
然而。
他看到的却是。
陈默半躺在他的电竞椅上，捧着一个大号泡面桶，稀里哗啦地吸着面条。
腾腾的热气，模糊了他那张年轻的脸。
他的电脑屏幕上，没有复杂的代码，没有机密的文件，只有一个暂停了的游戏界面。
在王磊看过去的时候，陈默刚好吸完最后一口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然后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他放下泡面桶，拿起鼠标，解除了游戏暂停。
然后，旁若无人地，继续打起了游戏。
王磊站在门口，如遭雷击。
他的世界观，在被碾碎之后，又被陈默亲手踩在地上，狠狠地碾了几脚。
然而。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彻底放弃思考的时候。
办公室的门，被另一只手轻轻推开。
夏晚晴走了进来，她看了王磊一眼，没有说话，径直走到陈默身边，递过去一瓶水。
“喝点水，别噎着。”
陈默接过水，拧开灌了一口，眼睛还盯着屏幕：“谢了。”
夏晚晴看着外面灯火通明、如同白昼的施工现场，又看了看沉浸在游戏里的陈默，轻声问了一句：
“图纸……真的没问题吗？”
陈默头也没回，操作着游戏里的角色，躲过一连串的攻击，随口回答：
“放心，那帮毛子为了赢我，把压箱底的攻略都掏出来了，错不了。”
夏晚晴沉默了片刻。
王磊也僵在门口，把这两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攻略……
毛子……
所以，那份让特种工程兵团奉为圣经、堪称跨时代的设计方案。
真的只是一份游戏攻略？！
王磊眼前一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齐上校一脸凝重，大步流星地冲了进来，他的声音因为急促而显得有些嘶哑：
“陈顾问！出事了！”
陈默终于把视线从游戏上挪开，他皱了皱眉：
“怎么了？地基塌了？”
“比那严重百倍！”齐上校将设备清单拍在桌上，指着其中一行沉声道：
“方案要求，光刻掩膜版的制作平台，需要精度达0.1纳米级的激光干涉仪进行定位校准！”
“这东西，全世界只有两家公司能造！全在我们的禁运名单上！我们动用了所有资源，最快能搞到的，精度也只有微米级！差了一万倍！”
“没有它，我们就算把超净间盖得再漂亮，也只是一个空壳子！”
齐上校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默，一字一顿地说道：
“心脏的血管我们能造，但连接血管的神经，我们没有！整个项目，卡死在这了！”
他放下泡面桶，拿起鼠标，解除了游戏暂停。
然后，旁若无人地，继续打起了他的游戏。
王磊僵在门口，脑子彻底停转。
他感觉自己那刚刚被碾碎的世界观，又被陈默本人亲手捡起来，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来回碾了十几遍。
然而。
就在他准备放弃思考，转身离去的时候。
办公室的门，被另一只手轻轻推开。
夏晚晴走了进来。
她看了僵在门口的王磊一眼，没有说话，径直走向了办公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