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用专列带来的十万吨矿石,堆满了精诚科技东区的预留空地。
它们不是光鲜亮丽的工业半成品。
而是从大地深处最粗粝的岩层中,被暴力唤醒的原始物质,带着泥土的腥气与亿万年的沉寂。
这场从石头开始的战争,以近乎野蛮的方式,正式打响。
王磊彻底疯了。
那个曾经为了一套备用dUV方案而瞻前顾后的工程师,如今双眼赤红,领着人冲进了废弃几十年的东区冶炼车间。
车间里,高大的砖石烟囱早已熄火,巨大的冶炼炉骸骨般矗立,锈迹与蛛网封存了它的过往。
“三天!通水通电!”
“所有的旧设备,能修的修,不能修的拆了当零件!给我把这地方变成能点火的灶台!”
王磊的咆哮在空旷的车间里冲撞,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厉。
与此同时,一辆辆不起眼的巴士,载着一群头发花白、眼神却锐利如针的老人,悄然驶入精诚科技。
他们是龙政委口中的国字头退休老师傅。
每一个,都是在共和国工业化初期,从一穷二白的基础上,用算盘和经验,亲手搓出第一批特种钢、第一炉高纯硅的老法师。
张超博士的实验室,则彻底变成了一个充满异味的“厨房”。
几个顶尖大学的化学博士,围着一个临时搭建,用耐火砖和石棉瓦垒起来的简陋反应釜,神情紧张地盯着温度计。
他们要攻克的第一个难关,就是从最普通的氟石矿中,提炼出纯度五个九的氟化氢。
“温度再高三度!慢一点!妈的,这土炉子的温控跟过山车一样!”
一个博士骂骂咧咧,手里却死死攥着鼓风机的阀门,动作细微到极致。
他们扔掉了曾经奉为圭臬的精密仪器,用最原始的蒸馏、萃取、离心法,试图从顽石中点化出高科技的血液。
失败、爆炸、呛人的毒气,成了实验室的家常便饭。
如果说外围的冶炼和化工是地狱厨房,那么南三号仓库——如今被命名为创世纪车间的核心区域,就是地狱本身。
陈默拿出的那份创世纪一号飞秒激光无掩模直写光刻机的总设计图,在所有核心工程师眼中,与其说是一份蓝图,不如说是一封来自魔鬼的邀请函。
上面的每一个部件,都在挑战现代工程学的极限。
“飞秒激光器要求瞬时脉冲功率达到兆瓦级!这是电磁炮的电源标准!我们去哪儿找?”
电力组的组长,一位国家电网的特级专家,看着图纸上的参数,感觉自己的血压在报警。
王磊一把抢过图纸,看了半天,从一堆刚运来的资料里翻出一本封面泛黄、印着俄文的册子。
“看看这个,《高能脉冲武器供电单元研究》。”
“几十年前封存的玩意儿,那时候的老毛子,就喜欢干这种力大砖飞的傻事。把里面的高能电容阵列方案拿出来,我们手搓一个!”
于是,整个办公室都弥漫着焊锡和臭氧混合的古怪味道。
一群白发苍苍的老专家,带着年轻的工程师,像组装一个巨大炸弹般,将数千个特制电容串联、并联。电力组组长的脸色煞白,指着电脑上的仿真数据对王磊低吼:“初步模拟,这套临时系统的瞬时过载连锁故障率高达30%!王工,这已经不是炸弹了,这是在办公室里点燃一枚固体燃料火箭!”
每次充能测试,别说三米之内,整个楼层都会被清空,只留下几个签了生死状的骨干躲在防爆墙后面,听着那沉闷如心跳的电流声,祈祷它不要当场炸成绚烂的烟花。
“激光传导光路,要求工作环境接近绝对零度!这要大型液氦制冷机组,光申请进口审批就要一年!”光学组的负责人几乎要哭了。
“谁说要进口了?”
陈默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指着图纸上一个疯狂的设计。
“外面用液氮循环,做第一层冷却。”
“里面套一层液氦的闭合回路,做核心冷却。”
“用土办法,给我造一个‘冰霜巨兽’出来!”
这个方案粗暴得毫无道理,理论上却居然可行——前提是,能接受它随时可能因压力失衡而发生毁灭性低温内爆的风险。
几天后,一台管线密布、焊缝粗犷、周身覆盖厚厚冰霜、时刻向外喷吐白气的冰霜巨兽真的被他们造了出来。
它野蛮地运行着,发出沉闷的嘶吼与不祥的管路颤音,硬生生在光路周围创造出了一片极寒地狱。一名负责监控压力的年轻工程师,每次换班都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脸色惨白,手抖得连记录笔都握不住,嘴里反复念叨着:“这根本不是机器,这是头被铁链锁着的怪兽,随时会挣脱。”
组装创世纪一号的日日夜夜,成了工程师的炼狱。
陈默不再是那个躲在办公室打游戏的老板,他穿梭在每一个工位之间,负责指引方向,以及解决那些凡人无法理解的神级bUG。
“这里,机械臂的Z轴定位算法,加入随机抖动的微扰补偿。”
“为什么?”
“别问,照做。”
“真空室的气密性不够?在连接处用铟丝密封,外面再覆盖一层我们自己合成的紫星胶。它在低温下有奇特的自收缩性。”
“数据总线传输有延迟?把协议换成我写的这个,它会跳过所有常规校验,用暴力的方式直达核心。”
他的指令往往毫无道理,甚至违背了工程师们几十年积累的经验。
但每一次,当他们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执行,那些难题,都迎刃而解。
王磊和那群老将,则负责将这些“神谕”转化为现实。
他们用毕生的经验,用一双双布满老茧和烫伤的手,去打磨每一个零件,去焊接每一条管线。
他们的手艺或许粗糙,但他们的精神,比最高精度的机床还要可靠。
一名来自德国,被龙政委请来做技术顾问的老工程师,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喃喃自语。
“疯了,都疯了……”
“我在西门子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造机器的。这不是工程学,这是在用信仰和蛮力,向上帝的领域发起冲锋。”
夏晚晴穿行于喧嚣的车间,给满身油污的王磊递上一瓶水。
王磊拧开瓶盖,猛灌了几口,看着不远处那台初具雏形、狰狞如工业怪兽的“创世纪一号”,咧嘴笑了。
“你知道吗,晚晴。”他声音沙哑。
“我以前总觉得,技术就是一步一个脚印,是严谨的科学。”
“跟着陈总,我才发现,真正的顶尖技术,他妈的跟艺术一样,充满了疯狂的想象力和不讲道理的暴力美学。”
与此同时,纽约正值凌晨。
亚当·史密斯看着内线冒死传回来的几张模糊照片。
照片上那台管线交错、焊缝粗劣、充满拼凑感的机器,让他轻笑一声。
他在董事会的视频会议上,将照片投上大屏幕。
“先生们,请欣赏来自东方的‘最新科技’。”
“他们管这个叫‘创世纪’。”
“在我看来,这更像是从垃圾场里捡来的废铁,拼凑起来的弗兰肯斯坦。”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轻松的笑声。
“他们真的在用几十年前的办法炼钢,用最原始的办法搞化学。我们的计划成功了,他们已经被我们逼回了石器时代。”
亚当举起酒杯。
“这堆废铁,甚至撑不过第一次开机测试。等着吧,很快,我们就能听到它炸成碎片的动人消息。”
而在精诚科技的车间里,没人理会外界的嘲讽。
王磊亲自拧上了创世纪一号核心反应室的最后一颗螺丝。
他抚摸着那冰冷粗糙的金属外壳,像在抚摸一头即将苏醒的洪荒巨兽。
他回头,望向站在控制台前的陈默,吼道:
“陈总!”
“创世纪……组装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