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宣布完编制,屋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掌声。他看向周永胜:“参谋长,你来布置战斗任务。”
周永胜上前一步,展开地图,一个一个地交待起来,他说得很细致,从各个部队的任务到各个位置应该投入的兵力,到机枪和掷弹筒的布置,再战斗时遇到各种情况的处置 ,都说得清清楚楚,丝毫不乱。
不止如此,他还十分贴心地将这些内容画成了作战图,让众人带回去。
老马手下的连长和指导员,都是从班排级别的基层指战员新提拔上来的,谁也没有指挥一个连的经验,给过周永胜这么一安排,一个个的心中也有了底。
当各人都回到自己的连队,柳和光和王才秀却还是没有走。
“你们两个,还有什么事情?”老马一看就知道,这俩没安好心。
柳和光打了个哈哈,对老马道:“大队长,咱们想请周参谋长到我的连队去,再给我们指导指导,毕竟我们1连是在村庄的正面,也是鬼子的主攻的方向!”
“对对对。”王才秀也在一旁帮腔,“我们连的战斗骨干分了一大半到炮兵连, 这仗怎么打,还得周参谋多指点。”
“你们请周参谋长,问我做什么?”老马笑了,他对柳和光和王才秀道,“周参谋长别的不好,就好抽烟,你们有没有烟啊?”
“有有有!”柳和光和王才秀异口同声,从袋子里各自摸出一包烟来。说着竟是一左一右,把周永胜给拉走了。
众人都走了,指挥部里也空了下来,只有小豆子还留在这里。
这倒让老马感到有些不习惯起来。他一向都是冲杀在第一线的,突然把他扔了团营一级,还真有些不习惯。
还好老马融合了这个世界的马厚福的一部分记忆,马厚福可是从大别山一路打过来的,历经无数险仗恶仗。
……
烈日炙烤着张庄的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汗水的咸涩气息。老马站在村东头的土坡上,望远镜里映出各连如蚁群般涌动的身影。铁血独立大队的战前准备,正以近乎残酷的节奏展开。
“柳和光!你们 1 连负责的东南防线,堑壕必须挖到两米深,交通壕要连通所有火力点!” 老马的声音透过铁皮喇叭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东南面是鬼子主攻方向,他特意调了三个工兵班协助 1 连,铁锹与镐头撞击泥土的声响此起彼伏,如同战鼓前奏。
炮兵连的阵地设在村后隐蔽的山坳里。刘铁光着膀子,指挥战士们用圆木和沙袋构筑炮位。“把掷弹筒掩体挖成弧形,鬼子炮火来了能躲!” 他抹了把脸上的泥汗,身旁的那门瘸腿又瞎眼的迫击炮和两门九二式步兵炮摆在一起,20具掷弹筒排成整齐的序列。
这些火炮是从老马从鬼子那里搜集来的 “宝贝”,此刻正被擦得锃亮,炮口指向远方的地平线。
西面河边,2 连的张二河正带着战士们砍伐树木,在河叉处设置鹿砦。
“把尖桩削得再锋利些!” 他踹了踹刚埋好的木桩,河水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鬼子想从水里摸过来,先问问这些‘铁刺猬’答不答应!” 河岸边的防登陆工事层层叠叠,与天然河道构成了交叉火力网。
北面的 3 连阵地则更显险峻。赵一虎扛着铁锹来回巡视,时不时用枪托砸砸刚修好的掩体土墙。
“吴相群,告诉同志们,挖深点!上次打伏击我吃了掩体浅的亏,子弹擦着头皮过去!” 他嗓门洪亮,引得战士们一阵哄笑,却也加快了挥锹的速度。
老马远远看见,嘴角不自觉上扬 —— 这虎崽子总算懂得工事的重要性了。
训练场设在村西的打谷场,周永胜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沙盘。各连连长围坐一圈,盯着他勾勒出的 “鬼子进攻路线”。
“注意看,” 周永胜用树枝点点东南方向,“日军惯用的战术,先以炮火覆盖,再用重机枪和轻机枪的火力进行压制,再派步兵波浪式推进。柳和光,你们 1 连要分三层防御:前沿放警戒哨,中层设机枪阵地,纵深藏预备队。” 他抬头看向众人,“记住,不能硬扛,要像剥洋葱一样,层层消耗!”
实战演练在午后展开。
1 连的战士们趴在模拟战壕里,随着周永胜的信号旗挥动,“鬼子” 的冲锋号(由司号员模仿)骤然响起。柳和光猫着腰跑过战壕:“机枪手,打侧翼!步枪手,省着子弹,等鬼子进了三十米再开火!”
话音未落,扮演鬼子的预备队士兵已冲到前沿,双方模拟交锋。
炮兵连的演练则更显专业。刘铁头举着红旗站在观测点,大喊:“东南方向,距离 800 米,发现‘敌’集群!”
片刻后,迫击炮阵地腾起白烟,炮弹精准落在预设的 “鬼子集结区”。
老马在指挥部用望远镜看得点头:“刘铁这炮打得可真准。和他在地图上标定的诸元一样精准。”
尽管炮弹精贵,老马还是决定要让刘铁他们打上几炮,不然的话,一旦真打起来,指不定会出现什么问题。
不止是炮弹,就是机枪和步枪子弹,老马也不敢省了训练用的子弹。
在他的这支部队中,以老兵为主,可是这些人的素质也是有高有低。老马必须在仗打起来之前,了解各个部队和战士的真实的战斗力。
最让老马揪心的是 4 连的机动演练。郭正昌带着队伍从村东奔袭到村西,原本30个时辰的路程硬是拖到40分钟。
当他们抵达 “阵地” 时,不少战士已累得瘫倒在地,一些人的战斗装具绑得不紧,跑到一半就散了架……
“郭正昌!” 老马黑着脸走过去,“预备队是救火队,跑不动怎么顶上去?!”
郭正昌抹了把汗,咬牙应道:“是!我们抓紧训练。”
侦察排的朱正和李大柱则带着队员在南面山悬攀爬。
这里怪石嶙峋,草木丛生,是最可能被鬼子偷袭的地方。
“注意石头缝,鬼子特工队最喜欢摸这种路!” 朱正用匕首拨开路旁的荆棘,队员们背着缴获的三八大盖,像壁虎般在峭壁上移动,每一步都踩得异常谨慎。
夕阳西下时,老马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卫生队。
那是几间临时腾出来的民房,空气中飘着浓重的碘酒和血腥味。陈静穿着洗得发白的褂子,正蹲在地上给一个伤员换药。
“大队长来了。” 陈静站起身,额前的碎发已被汗水浸湿。她面前的伤员小腿缠着厚厚的绷带,渗出的脓液将纱布染成暗黄色。“这是之前的战斗中受的伤的,伤口发炎了,可……”
她欲言又止,眼神里满是无奈。
老马蹲下身,轻轻掀开纱布。伤口周围红肿溃烂,散发着恶臭。
“没有消炎药?” 他声音低沉。
陈静苦笑一声:“大队长,我只学过做护理,不是医生,换药包扎还行,论到做手术我就是个外行……”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小豆子,叫李大柱带侦察排到指挥部!” 老马猛地起身,军帽檐蹭到了房梁上挂的绷带,“陈静,你把能做的清创全做了,撑住!天黑前我给你送医生来。”
暮色漫过张庄土围子时,李大柱带着十个侦察兵蹲在指挥部里。
煤油灯下,老马用指尖戳着地图上的标记:“县城医院有个姓孙的外科大夫,山东人,刘林智他们打听过了,医术很高,也会做手术。你们今晚披上鬼子的皮,从西门混进去,把人给我‘请’回来,记住,不准伤着!”
李大柱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笑了:“大队长放心,咱侦察排别的不会,‘请人’最在行。”
第二天一大早,李大柱的喊声就吵醒了老马:“大队长!人‘请’回来了!”
孙医生被推进指挥部时,白大褂上还沾着县城医院的消毒水味,此刻却被硝烟与尘土的气息呛得皱紧了眉头。
他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盯着面前叼着旱烟袋的老马,声音里满是被 “绑架” 的怒火:“马大队长?我孙某行医治病二十年,头一回见着拿枪‘请’医生的!县城医院的手术台还开着刀,你们这是耽误人命!”
老马眼神沉得像张庄的老井:“孙医生,耽误人命的是鬼子 —— 这村里三百多号人,加上队伍,哪个不是爹娘生的命?你在县城给达官贵人割阑尾是救命,在这给战士剜子弹就不是?” 他指了指门外,“卫生队躺着的伤员,昨天还能扛枪杀鬼子,今天伤口烂得见骨头,你说谁更该救?”
孙医生梗着脖子:“救病要讲条件!消毒器械呢?无菌手术室呢?磺胺药在哪?你们把我绑来,拿什么让我治病?拿土法子糊弄人吗?” 他推了推眼镜,语气里满是对 “草台班子” 的不屑,“我在济南医学院进修时,光是外科缝合的消毒流程就讲了三天,你们这……”
“我不懂什么医学院,只知道鬼子的刺刀不会等你摆好手术台再捅过来!” 老马猛地站起身,拽起孙医生的胳膊就往卫生队走,“我们战士拿命和鬼子拼,他们是明知道自己的队伍里没有医生的。你们看,这么年轻的孩子,咱们有责任把他们的命保住,腿和胳膊保住!”
卫生队的土坯房里,光线昏暗得像蒙了层灰。
陈静正用煮沸后晾温的盐水给伤员冲洗伤口,脓水混着血水在陶碗里积了小半碗。
孙医生刚踏进门,一股腐臭就冲得他后退半步,看见伤员小腿上烂成蜂窝状的创口时,他下意识地掏出随身的听诊器,又自嘲般塞了回去 —— 这地方哪用得上这玩意儿。
“看看吧,孙大医生。” 老马抱臂站在一旁,语气里带着一丝的无奈,“这伤口发炎三天了,陈静用盐水洗了五次,草药敷了两副,没用。你说条件差,这就是我们能凑出来的最好条件:煮过的剪刀当手术刀,柴火灶当消毒锅,伤员疼得晕过去就灌口烈酒 !”
孙医生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碰伤口边缘的皮肤,伤员疼得浑身一颤,牙齿把床板咬得 “咯吱” 响。
他抬头看向老马,镜片后的眼神复杂起来,有震惊,有无奈,更多的是一种被现实狠狠掴了一巴掌的错愕:“马大队长,这伤员怎么会拖到现在……”
“没有办法!” 老马叹了口气,“孙医生,我不瞒你,前几天我们还在鬼子的包围圈里,别说手术,就是安顿下来都不行。你看看,能不能把他的腿保下来吧。保下来,他又能上战场打鬼子。鬼子不从中国的土地上打跑,咱们的同胞就会有更多人死在他们的手上。”
孙医生看着老马布满血丝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伤员因剧痛而扭曲的脸。他突然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镜片,再戴上时,语气里的傲慢已消了大半,只剩一声沉重的叹息:“把能找到的烈酒全拿来,再找块最干净的土布,烧开水…… 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