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个碗也不安生。
林晚晴蹲在河边那块光溜溜的大青石上，手里的丝瓜瓤子用力蹭着碗边的油垢。
河水哗哗地流，跟她心里的算盘珠子响成一个调调。
陆家，军官，漂亮温顺……这几个词在她脑子里转悠一天了。
正琢磨着，旁边一起洗衣服的几个小媳妇、老太太的闲话就飘进了耳朵。
“瞧见没？就晚晴这丫头，模样是真没得挑，可惜了……”
“可惜啥？摊上那么个后妈，听说要卖给刘家沟那老光棍呢！”
“作孽哦！那刘老五都克死两个了……”
“王翠花眼里只有钱，哪管闺女死活？”
“小声点！她家那混世魔王来了！”
林晚晴眼皮都没抬，听着脚步声就知道是林小宝那个讨债鬼。果然，一块小石头“噗通”砸在她面前的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裤脚。
“喂！赔钱货，洗个碗磨磨蹭蹭，赶紧回去挑水！缸都见底了！”林小宝叉着腰，站在河岸上，鼻孔朝天。
旁边洗衣服的议论声瞬间小了，个个低下头，假装忙活手里的活计。
林晚晴心里骂了句“小畜生”，脸上却挤出一点怯懦，细声细气地应：“哎，就……就快好了。”
“快点！”林小宝不耐烦地吼了一嗓子，又踢了脚边的土块，这才晃晃悠悠地走了。
等他走远，河边才重新响起低语。
“看见没？横得很！”
“晚晴这丫头也是真能忍……”
“不忍能咋办？爹不顶用……”
林晚晴端起洗好的碗，低着头往回走，心里冷笑：忍？姑奶奶这是卧薪尝胆！
刚进院子，就听见王翠花那拔高了八度的嗓音，带着一股子刻意装出来的热络。
“哎哟！他张婶！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屋里坐！”
林晚晴脚步一顿，心跳漏了一拍。张婶？那个媒婆张婶？
她抬眼悄悄瞅去，只见一个穿着藏蓝色斜襟褂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矮胖妇人，正被王翠花往屋里让。那妇人脸上堆着笑，眼神却精明地往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林晚晴赶紧低下头，端着碗快步往灶间走，耳朵却竖得老高。
“翠花啊，我也不绕弯子了，”张婶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带着媒婆特有的夸张，“上次跟你提的那事儿，有门儿了！”
“啥事儿啊？”王翠花装糊涂。
“还能是啥？就镇上陆家那头呗！人家赵秀英嫂子，托我好好寻摸寻摸呢！”
赵秀英？是那个未来婆婆？林晚晴手下不停，把碗放进碗柜，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陆家啊……”王翠花拖长了调子，像是在掂量，“他家条件是不错，可这彩礼……”
“哎哟我的妹子！”张婶拍了下大腿，“人家赵秀英说了，只要姑娘人好，模样周正，性子温顺，彩礼少不了！人家儿子是军官，吃国库粮的！能亏待了咱？”
“话是这么说……”王翠花还在拿乔，“我们家晚晴，那可是十里八乡都难找的好模样，性子更是没得说，老实着呢！多少人家盯着……”
林晚晴在灶间听得直翻白眼。王翠花这是把她当猪肉膘子，待价而沽呢！
“那是那是！”张婶附和，“要不我能紧着往你这跑？不过翠花啊，我可听说……你这边跟刘家沟那边，也有点眉目？”
王翠花声音立刻尖利起来：“谁瞎嚼舌根子？没有的事！我们家姑娘，肯定得找个好人家！”
“那就好，那就好！”张婶呵呵笑，“你是不知道，赵秀英那人，眼光高着呢！前几个姑娘，不是嫌人家太活泛，就是嫌不够稳重。她就想找个话少、老实、能持家的。我看晚晴这丫头，正对路！”
林晚晴心里咯噔一下。话少，老实，持家……这不就是按着“温顺”这个标准框死的吗？王翠花为了多要彩礼，肯定得把她往死里包装成个闷葫芦。
果然，王翠花立刻打包票：“张婶你放心，我们家晚晴最是听话懂事，平时在家连大声说话都不会，就知道埋头干活！保准赵秀英同志满意！”
“行，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张婶似乎挺满意，“那我跟赵秀英回个话，看看啥时候安排相看相看？”
“相看啥呀？”王翠花故作矜持，“这姑娘家脸皮薄……”
“哎呀，走个过场嘛！人家赵秀英总得亲眼看看不是？”
两人又嘀嘀咕咕讨价还价了一番，张婶才扭着身子走了。
王翠花送走人，转身回屋，脸上那点假笑瞬间收得干干净净，对着从灶间出来的林晚晴，立刻换上一副刻薄相：“死丫头，听见没？镇上的军官家也看上你了！你给我机灵点，到时候别像根木头似的！要是敢坏了老娘的好事，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林晚晴缩着肩膀，小声应：“知……知道了，妈。”
“滚去挑水！”王翠花不耐烦地挥手。
林晚晴拿起墙角的扁担和水桶，走出院子。肩膀被扁担压着，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
机会！这绝对是跳出火坑的机会！
军官，听着就比那老鳏夫强一百倍！虽然不知道那“冤大头”具体啥样，但只要能离开这个家，后面的事……再说！
她得好好想想，怎么在“相看”的时候，既显得“温顺老实”，又能不着痕迹地……嗯，稍微展示一下自己的“价值”？总不能真像个木头疙瘩，万一人家军官看不上呢？
水井在村东头，她一路走过去，感受到不少或同情或看热闹的目光。
她一概不理，只低着头，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王翠花想拿她换高价彩礼？行啊，就看最后这钱，落不落得到你口袋里了！
她把水桶扔进井里，看着井水晃动的倒影，里面那张脸虽然憔悴，底子却极好。
林晚晴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带着点狡黠的笑。
装乖谁不会啊？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