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十三年的春天,长安城的梨花开了又谢。
一封沾着血泪的状纸,就是在梨花落尽的时节,悄悄塞进了国家执委会信访办公室的门缝。
信封已经磨损得发毛,显然辗转了无数双手,上面的字迹被泪水洇得模糊,却依然能辨出触目惊心的内容:
“关中省长王继业,逼娶长安大学女学生林婉清不成,于去年三月十五日夜,将其枪杀于渭河岸边……”
信访办的值班员看见“省长”二字,手一抖,状纸差点掉在地上。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将状纸锁进抽屉最底层。
这一锁,就是三个月。
直到一封匿名信直接寄到李石头在京州的办公室——信里没有内容,只有一张照片:一个年轻女子躺在河滩上,胸口有个黑洞,眼睛还睁着,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李石头盯着那张照片看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拂晓,他亲自带队飞抵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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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省政府大楼,王继业正在主持年度经济工作会议。
他今年四十二岁,是开国元勋王铁锤的长孙,父亲王建国曾任共和国第一任工业部长。
会议室里,各级官员毕恭毕敬,没人敢直视他那双继承了祖父的鹰隿般的眼睛。
门被推开了。
不是秘书,不是警卫,是李石头。
他只带了两个人,一个秘书,一个警卫员。
三人风尘仆仆,军装外套上还沾着夜航的露水。
会议室瞬间死寂。
王继业愣了一下,随即堆起笑容起身:“李主席!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通知……”
“通知?”李石头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通知你,好让你把证据都销毁干净?把证人都‘处理’掉?”
王继业的笑容僵在脸上。
李石头走到主席台前,从公文包里取出那张照片,放在会议桌上。
照片滑过光滑的桌面,停在王继业面前。
“认识她吗?”
王继业的瞳孔猛地收缩。
“林婉清,”李石头一字一句,“长安大学物理系三年级学生,二十一岁,父母都是中学教师。去年三月十五日失踪,十七日在渭河南岸发现尸体。法医鉴定:胸口单发子弹贯穿心脏,系当场死亡。子弹型号,与你配枪相同。”
会议室里有人倒吸凉气。
“我……我不知道……”王继业的声音开始发抖。
“不知道?”李石头从秘书手中接过另一份文件,“这是你去年三月十日的日记——‘今日见林氏女,甚美。若得之,人生无憾。’三月十四日——‘已托人去说,竟遭拒。不识抬举。’”
他抬起眼:“还需要我念三月十五日的吗?”
王继业脸色煞白如纸,踉跄后退,撞翻了椅子。
李石头不再看他,转向满堂官员:“过去一年,林婉清的父母、同学、老师,先后向省信访办、省纪委、省高院递过七次状纸。每一次——”
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被压下来了。是谁压的?自己站出来。”
无人应答。
“不站出来?”李石头点点头,“那就查。从信访办开始,查到谁,谁负连带责任。压状纸的,罢官;销毁证据的,坐牢;知情不报的,开除公职,永不录用。”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
“从今天起,立三条铁律!”
“第一,任何人不得有特权!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开国元勋的子孙,与平民百姓的子孙,法律面前,一律平等!”
“第二,任何人不得阻止老百姓告状! 各级信访机构,必须畅通无阻。凡截访、压状、威胁上访者——以叛国论处,死刑!”
“第三,允许老百姓告官、告资本家! 设立特别法庭,老百姓可以直接起诉。一经查实,该撤职的撤职,该坐牢的坐牢,该枪毙的——绝不姑息!”
整个会议室,静得能听见针落。
王继业忽然狂笑起来,那笑声疯狂而绝望:“李石头!你敢动我?我爷爷是王铁锤!是跟着石主席打江山的!我父亲是王建国!是共和国第一任工业部长!我们王家——对共和国有功!”
他指着李石头:“你一个佃农出身的,也配审判我?!”
李石头静静看着他,像看一个死人。
“有功?”他缓缓开口,“王继业,你告诉我——共和国的江山,是你爷爷一个人打下来的?”
他走到窗前,猛地推开窗。
窗外,长安城的街景涌入眼帘:电车叮当驶过,学生背着书包走向学堂,工人骑着自行车去上工,老人坐在公园长椅上看报。
“你看见那些人了吗?”李石头背对着王继业,声音却传遍整个会议室,“三十万军人埋在了从潼关到北京的路上——他们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几个?一百万民工修了共和国第一条铁路——他们家住哪里?你关心过吗?”
他转过身,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你爷爷的功劳?你父亲的功劳?”
“我告诉你——共和国的功劳簿上,第一个名字叫‘刘三’,襄阳的佃农,共和国成立第二天就报名修水库,累死在工地上!”
“第二个名字叫‘周小妹’,苏州缫丝厂女工,为争取八小时工作制被厂主打断腿,现在还瘫在床上!”
“第三个名字叫‘张阿狗’,南京的乞丐,共和国成立后学会认字,自愿去边疆教书,死在雪崩里!”
他一步步走近王继业:
“你王家有功?好啊,那就把功劳拿出来——你爷爷的勋章,能换回林婉清一条命吗?你父亲的职位,能抚平她父母流干的眼泪吗?”
两人相距不过一尺。
王继业能看见李石头眼中倒映的自己——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
“功过不相抵。”李石头一字一顿,“这是共和国立国的根本。你今天就是把你王家祖上所有的功劳都搬出来——”
他顿了顿:
“也抵不了你手上那条人命。”
他转身,对警卫员下令:“拿下。押送京州,特别法庭公开审理。”
王继业被拖出去时,还在嘶吼:“李石头!你会后悔的!全国多少功臣之后!你敢动我,就是与所有人为敌!”
他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渐渐远去。
李石头站在主席台前,看着台下那些面色惨白的官员——他们中至少一半,是开国元勋的子孙。
“他说得对,”李石头忽然开口,“在座的各位,很多人的父辈、祖辈,都为共和国流过血、立过功。”
他深吸一口气:
“所以,我今天要宣布第四条铁律。”
所有人都抬起头,眼中满是恐惧。
“即日起,全国范围内,所有现任官员直系三代亲属,一律免职。经过审查,无问题者可转任非领导职务,有问题者依法处理。”
“即日起,所有开国元勋后代,百年内不得从政、从军、经商、执掌国企。已在这些岗位的,三个月内完成清退。”
“即日起,严格实行官商隔绝。官员家属不得经商、执掌国企、从政、从军,商人亲属不得经商、从政、从军。官员之间、商人之间、官商之间,永远不许联姻,违者——以叛国论。”
会议室炸了。
“李主席!这不公平!”
“我们父辈流的血……”
“这是要寒了功臣的心啊!”
李石头任由他们吵了五分钟,然后猛地一拍桌子!
巨响让所有人闭嘴。
“寒心?”他的声音冷得像冰,“那林婉清的父母呢?他们的心,谁来暖?”
“你们父辈流血,是为了让你们坐在办公室里欺男霸女吗?!”
“你们祖辈牺牲,是为了让子孙后代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吗?!”
他一个个扫视过去:
“共和国之所以是共和国,就是因为——没有永远的贵族,没有世袭的特权!”
“今天免你们的职,不是忘恩负义,是告诉天下人:共和国的官位,不是谁家的私产!是人民给的,就得为人民服务!服务不好——就滚蛋!”
他拿起公文包,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富丽堂皇的会议室:
“我的话完了。”
“谁赞成,谁反对?”
无人应答。
只有窗外传来的市井声:小贩的吆喝,学生的朗诵,电车的铃响——那是真正的人民的声音。
李石头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一下,没有回头:
“王继业案的审判,会全国直播。”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见——”
“在共和国,没有谁,能高过法律。”
“没有谁,能贵过人命。”
门关上了。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一个年老的官员忽然老泪纵横:“我父亲……我父亲要是知道……他的儿子成了这样……该多伤心啊……”
另一个官员颓然坐下:“我们……我们确实……忘了本啊……”
窗外,长安城的阳光正好。
照在古老的城墙上,照在新修的学堂上,照在每一个匆匆走过的普通人的脸上。
而一场席卷整个共和国官场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但这场风暴过后——
天会更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