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山水庄园,成了整个汉东省官场,最大的笑话。
这个笑话,像长了翅膀一样,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飞遍了省委大院的每一个角落,飞进了市委市政府的每一间办公室。
茶余饭后,走廊拐角,洗手间里。
所有人都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幸灾乐祸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津津有味地,谈论着昨晚那场惊心动魄,而又滑稽无比的“抓捕闹剧”。
“哎,听说了吗?昨晚山水庄园那边,可热闹了!”
省政府办公厅里,一个老油条模样的处长,正对着一个年轻的科员,挤眉弄眼地说道。
“省检察院和市纪委,两拨人马,为了抢一个陈清泉,差点在大门口先打起来!”
年轻的科员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真的假的?这么刺激?”
“那还有假!”老处长压低了声音,说得是唾沫横飞。
“我一个在市局工作的老同学,昨晚就在现场,都给我发实时战报了!”
“你是没看见那场面,侯亮平那个愣头青,带着人,气势汹汹。”
“市纪委那边,据说是李达康书记的密令,也是杀气腾腾。”
“结果呢?”
“结果两拨人,像两群饿狼一样冲进去,把人家山水庄园翻了个底朝天,连人家后厨的咸菜缸都没放过!”
“最后,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年轻科员听得入了迷。
“连根毛都没找到!”
老处长一拍大腿,笑得是前仰后合。
“人,早跑了!”
“据说,最后还是山水集团那个美女老板高小琴,出来给他们一人倒了杯茶,把他们给‘请’走的!”
“你说,这脸,丢得大不大?”
“我的天,这……这也太丢人了吧!”
“可不是嘛!”老处长一脸的幸灾乐祸。
“那个侯亮平,仗着自己是京城来的,无法无天,这下总算是碰到钉子了。”
“还有那个李达康,平时霸道惯了,这次想搞突然袭击,结果也扑了个空,偷鸡不成蚀把米!”
“现在啊,整个汉东都在看他们俩的笑话呢!”
“这下,有好戏看了。”
流言蜚语,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李达康和侯亮平,这两个昨晚还自以为是猎手的人,死死地包裹了起来。
他们,成了这场闹剧里,最可笑,也最失败的小丑。
……
省人民检察院,反贪局。
侯亮平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像是要下暴雨。
地上,是一堆被摔得粉碎的,青花瓷笔筒的碎片。
他就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狮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眼神中充满了无法抑制的,狂怒的火焰。
耻辱!
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他侯亮平,最高检的明日之星,手持尚方宝剑的反贪精英,竟然……竟然被人,当猴给耍了!
他甚至能想象到,现在整个汉东的官场,都在背后,如何嘲笑他这个不自量力的“愣头青”!
“高小琴!”
“陈清泉!”
“还有那个在背后操纵一切的,看不见的黑手!”
他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名字。
“我侯亮平,跟你们,没完!”
陈海站在一旁,看着自己这个已经快要失去理智的发小,心中充满了担忧。
他递过去一杯热茶。
“猴子,你先冷静一下。”
“这件事,很明显,我们是掉进别人精心设计的圈套里了。”
“我们的行动,从一开始,就泄露了。”
“对方不仅知道我们要去,甚至还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去,要去抓谁。”
“他利用我们,和市纪委这两股力量,在山水庄园,上演了一出好戏。”
“而我们,和李达康的人,都成了他戏里的,丑角。”
陈海的分析,很冷静,也很客观。
但此刻的侯亮平,根本听不进去。
“圈套?!”
他一把推开陈海递过来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
“我不管他是什么圈套!”
“我只知道,陈清泉跑了!证据断了!”
“我侯亮平,在整个汉东面前,丢尽了脸!”
“这个场子,我必须找回来!”
……
而这场闹剧的另一个主角,李达康,此刻的日子,比侯亮平,还要难过一百倍。
京州市委,书记办公室。
李达康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
他没有发火,没有咆哮,甚至没有摔东西。
他的脸上,是一种比愤怒,更可怕的,死一般的平静。
他的心里,却早已是惊涛骇浪,翻江倒海。
失败了。
他那场精心策划的,赌上了自己所有政治信誉的,绝地反击,以一种最可笑,最耻辱的方式,彻底失败了。
他不仅没有抓到陈清泉,没有拿到可以攻击高育良的黑材料。
反而,将自己的鲁莽,和无能,彻底暴露在了所有政敌的面前。
他甚至能想象到,此刻的高育良,会在他的书房里,如何品着香茗,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嘲笑着自己的愚蠢。
他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给孤立了。
被省委,被同僚,甚至,被命运。
他就像一个赤身裸体的角斗士,被扔进了罗马的斗兽场。
四周,全是虎视眈眈的,饥饿的猛兽。
而他的手中,却连一把断剑,都没有。
就在这时。
桌上那部红色的,代表着最高权力的保密电话,尖锐地,响了起来。
李达康的心,猛地一沉。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省委书记办公室。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手,不至于颤抖。
他接起了电话。
“喂,沙书记。”
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干涩。
电话那头,传来沙瑞金那平静无波,却又带着一股冰冷寒意的声音。
“达康同志吗?”
“是我。”
“你昨晚,干得很好啊。”
沙瑞金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但那股子反讽的意味,却像刀子一样,扎进了李达康的心里。
“把我们严肃的纪律审查工作,变成了一场全省闻名的,茶余饭后的笑话!”
“把我们党和政府的公信力,当成了你个人泄私愤,搞内斗的工具!”
沙瑞金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无比的严厉!
“李达康!”
“我问你!”
“谁给你的权力?!”
“谁让你绕开正常的组织程序,搞什么秘密调查组的?!”
“谁让你在没有确凿证据,没有周密部署的情况下,就贸然采取行动的?!”
“你眼里,还有没有组织?!还有没有纪律?!”
“你这个市委书记,是怎么当的?!”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李达康的脸上。
打得他,头晕目眩,体无完肤。
他想解释,想辩白。
但他的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任何的解释,都是苍白的。
“李达康同志!我告诉你!”
沙瑞金的声音,冷得像冰。
“汉东,不是你李达康的一言堂!”
“京州,更不是你可以为所欲为的独立王国!”
“你这次的行为,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其败坏!”
“你立刻,给我停止你那个所谓的‘秘密调查组’的一切行动!”
“立刻!”
“然后,给我写一份一万字以上的,深刻的检查报告!”
“把你这次行动的动机,过程,和造成的恶劣影响,给我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写清楚!”
“下周的省委常委会上,我要亲眼看着你,当着所有常委的面,进行检讨!”
“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当李达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输了。
不仅输掉了自己的前途。
更是输掉了,自己作为一个政治家,最后的,尊严。
“嘟……嘟……嘟……”
电话被无情地挂断。
李达康拿着听筒,久久地,没有放下。
他的脸上,一片死灰。
……
省委书记办公室。
沙瑞金重重地,放下了电话。
他的胸口,还在因为愤怒,而剧烈地起伏着。
田国富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为他续上了一杯热茶。
“书记,您消消气。”
沙瑞金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才将心中的那股火气,给稍稍压了下去。
他缓缓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的深邃和凝重。
他知道,李达康,不足为虑了。
这条受伤的猛虎,已经被他彻底打断了脊梁,再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了。
但是。
另一个更让他感到忌惮的,更让他感到不安的存在,却像一团巨大的迷雾,笼罩在了他的心头。
那个在背后,精准地预判了李达康和侯亮平的行动,并且,还能在两路人马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将陈清泉给转移走的,“第三方”。
这个人的能量,太可怕了。
他的算计,太精准了。
他的手段,太高明了。
他就像一个幽灵,一个看不见的棋手,在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操纵着整个汉东的棋局。
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到底是敌,是友?
一连串的疑问,让沙瑞金这位久经沙场的封疆大吏,第一次,感到了一丝……
寒意。
他将目光,投向了自己最信任的,心腹,田国富。
“国富。”
他的声音,变得无比的严肃。
“有件事,我要你,亲自去办。”
“而且,要绝对保密。”
田国富的心,猛地一凛。
他知道,书记这是要动用,真正的底牌了。
“书记,您吩咐。”
沙瑞金的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仿佛要穿透这间办公室,看到某个遥远的地方。
“那个从省纪委来的,叫林峰的年轻人。”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的清晰。
“那个林家的小子。”
“我要你,动用我们所有的秘密力量。”
“把他,给我盯紧了。”
“我要知道,他来汉东的这段时间,每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去了什么地方。”
“我要知道,他那部从不离身的,加密手机,到底,是打给谁的。”
沙瑞jin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有一种预感。”
“汉东这潭水,之所以会变得这么深,这么浑。”
“很可能,就是这个年轻人在背后,亲手搅动的。”
“去查。”
“我要一张,关于他所有行动的,详细的……时间表。”
“是,书记!”
田国富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办公室。
一场由汉东省最高权力核心,所主导的,针对林峰的,最高级别的秘密调查,就这样,正式启动。
沙瑞金,这位新来的王。
终于,将他那警惕而又锐利的目光,投向了那个,真正有资格,与他在这盘棋上,一较高下的,年轻的……
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