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统元年四月廿八，巳时。
隋军大营建在历阳城北十里
站在新建的了望塔上，杨大毛透过单筒远望镜观察着这座江淮重镇。
历阳城（今安徽和县）坐落在长江北岸，城墙高达四丈有余，青砖包砌，垛口森严。
城西紧邻长江，水门处战船云集，杜伏威的“江淮水师”旗帜在江风中猎猎作响。
“陛下，”太监高无庸捧着一件披风上前，“江风甚寒，陛下保重龙体。”
杨大毛接过披风披上，目光没有离开远望镜：
“高无庸，你看这历阳城，比丹阳如何？”
高无庸眯着老眼望去，沉吟道：
“老奴虽不懂兵事，但也看得出此城更险。丹阳四面平坦，此城背靠大江，只三面受敌。且城墙更高更厚，护城河引的是活水，宽达三丈。”
“眼力不错。”
杨大毛放下远望镜，“杜伏威选此地为老巢，是有道理的。”
这时，亲兵统领狗蛋快步登上了望塔：
“陛下，各军主将已至中军帐候命。”
“走。”
中军大帐内，程咬金、尉迟恭、刘黑闼、罗成、石头、沈光、张公瑾等将领齐聚。
周大勇作为新晋的游击将军，也站在尉迟恭身后——这是杨大毛特准他列席军议。
杨大毛入帐坐下，开门见山：
“历阳城的情况，诸位都看到了。说说吧，怎么打？”
程咬金第一个嚷嚷：
“陛下，咱们现在有八万兵马！八万打四万，二个打一个！直接四面围攻，堆也堆上去了！”
尉迟恭摇头：
“强攻伤亡必重。历阳城坚，杜伏威又是困兽之斗。真要硬打，就算拿下来，咱们也得折损两三万精锐。”
刘黑闼补充：
“而且江南那些势力还在观望。”
“林士弘的两万兵马停在当涂，沈法兴的一万兵在常州，闻人遂安的八千人在宣城。若咱们在历阳伤亡过大，他们很可能会扑上来捡便宜。”
罗成抱拳：
“陛下，末将愿率骑兵截杀所有出城求援之敌。只要封锁消息，杜伏威就是瓮中之鳖。”
石头则指着沙盘上的火炮模型：
“陛下，咱们有火炮十门，其中重炮七门。只要给臣三天时间，轰塌一段城墙不成问题。”
众将各抒己见，帐内一时嘈杂。
杨大毛抬手制止，看向一直沉默的张公瑾：
“公瑾，你怎么看？”
张公瑾起身走到沙盘前：
“陛下，诸位将军。历阳之险，险在三点：一为城坚，二为水师，三为杜伏威麾下多百战之将。强攻确非上策。”
他拿起代表隋军的小旗：
“臣建议——围三阙一，攻心为上。”
“细说。”
“北、东、西三面围城，南面临江一面不围。但并非真不围——”
张公瑾看向水师统领沈光，“沈将军的一万水师要彻底封锁江面，不能让一兵一卒从水路逃脱。”
沈光抱拳：
“末将领命！”
“此为‘围三’。”
张公瑾继续，“‘阙一’是给守军留条‘生路’，动摇其死战之心。但这条生路，实为死路。罗将军的八千骑兵就游弋在南面江岸，专杀溃逃之敌。”
罗成眼睛一亮：
“妙！让他们以为有路可逃，实则逃出去死得更快！”
“至于攻心，”张公瑾压低声音，“暗卫已初步联络上杜伏威麾下谋士左游仙、大将冯慧亮。”
“左游仙已有意动，冯慧亮贪财惜命，可徐徐图之。另，西门君仪之妻王氏，昨日已通过暗线递话，愿意劝说其夫。”
杨大毛点头：
“就按此策。程咬金、尉迟恭、刘黑闼，你三人各率两万兵马，围北、东、西三门。每日佯攻，疲敌之兵。”
“遵命！”
“石头，你的火炮轮番轰击城墙。不要强求轰塌，只要让守军日夜不得安宁。”
“臣明白！”
“罗成，骑兵游弋，专杀信使、溃兵。”
“得令！”
“沈光，水师封锁，寸板不得下江。”
“诺！”
“周大勇。”
周大勇没想到皇帝会点自己名，连忙出列：
“臣在！”
“你的独立营，从明日开始，到城下喊话，用本地话喊。就说说你在丹阳的遭遇，说说你母亲现在过得如何，说说朕是怎么封赏你们这些起义功臣的。”
周大勇激动道：
“臣定让历阳守军听得清清楚楚！”
众将领命而去。
帐中只剩杨大毛、张公瑾、高无庸、狗蛋四人。
杨大毛对狗蛋道：
“加强中军大帐防卫。杜伏威擅长夜袭，难保不会狗急跳墙，派死士来行刺。”
狗蛋按刀肃立：
“陛下放心！亲兵营三班轮值，明哨暗哨十二时辰不歇。杜伏威的人敢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去吧。”
狗蛋退下后，高无庸轻声道：
“陛下，老奴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左游仙、冯慧亮这些人，都是见风使舵之辈。今日能叛杜伏威，来日未必不能叛陛下。用则可，信则不可。”
杨大毛笑了：
“你这老奴，看得倒透。朕自然明白，这些人不过是棋子。待江南平定，该削权的削权，该闲置的闲置。”
他顿了顿：
“王氏那边，你亲自盯着。此女不简单，能说动西门君仪最好，说不动……也要让她在杜伏威内部制造混乱。”
“老奴明白。”
与此同时，历阳城内。
杜伏威正在将军府大堂召集众将议事。
这位江淮枭雄此刻面色阴沉，赤面虬髯在烛光下显得更加狰狞。
堂下站着他的心腹将领：
北门守将陈正通，东门守将冯慧亮，西门守将西门君仪，水师统领李百药，以及谋士左游仙、大将徐绍宗、陈当世等。
“杨大毛八万大军已至城下，”杜伏威声音嘶哑，“诸位，有何良策？”
陈正通第一个抱拳：
“大王！历阳城坚粮足，坚守三月不成问题！待隋军师老兵疲，江南各路人马必趁势而起，届时咱们里应外合，可破隋军！”
冯慧亮却犹豫道：
“大王，杨大毛有火炮之利，江都城一日即破，丹阳城不战而降。咱们这城墙……”
“怕什么！”
西门君仪怒道，“江都城破，是因为守将无能！丹阳投降，是因为王雄延不得人心！咱们历阳兵精粮足，上下齐心，岂是那两城可比？”
左游仙捻须道：
“西门将军所言甚是。但为稳妥计，是否……派人与江南各势力联络，请他们速速来援？”
杜伏威冷笑：
“林士弘、沈法兴那些人，巴不得本王和杨大毛两败俱伤。让他们来援？做梦！”
他顿了顿：
“不过游仙所言也有理。李百药。”
“末将在！”
水师统领李百药抱拳。
“你派快船，趁夜南下，去找沈法兴。告诉他，若他肯发兵来援，待击退隋军，本王将芜湖、当涂两地让与他！”
“这……”
李百药迟疑，“大王，芜湖、当涂是咱们西面门户……”
“顾不得了！”
杜伏威一挥手，“先渡过眼前难关再说！”
“末将领命。”
“徐绍宗、陈当世。”
“末将在！”
“你二人各率三千精兵，今夜子时，从东西两门同时出击，夜袭隋军大营。不求破敌，只求试探虚实，挫其锐气。”
徐绍宗皱眉：
“大王，杨大毛狡诈，必有防备……”
“有防备也要打！”
杜伏威眼中闪过狠色，“不摸清隋军底细，咱们就是瞎子！记住，一击即走，不可恋战！”
“遵命！”
众将领命而去。
左游仙最后一个离开，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杜伏威。
这位江淮霸主正独自站在地图前，背影在烛光中显得有些佝偻。
左游仙心中暗叹，悄然退出。
是夜，子时。
历阳东门悄悄打开一条缝，徐绍宗率三千精兵悄然出城。
这些人都是跟随杜伏威多年的老兵，脚上裹着布，口中衔枚，在夜色掩护下向隋军大营摸去。
三里外，隋军大营看似寂静，只有零星火把在营门处闪烁。
徐绍宗心中一喜：
“果然防备松懈！”
他长刀一挥：
“杀——！”
三千精兵如离弦之箭，冲向隋军营门！
然而——
就在他们冲到营门百步时，异变突生！
营中忽然火光大亮！
无数火把燃起，照得夜空如昼！
更可怕的是，营门两侧的土坡后，忽然竖起几门火炮！
黑洞洞的炮口在火光下泛着死亡的光芒！
“放！”
尉迟恭一声令下。
轰！轰！轰！
火炮齐鸣！
震天动地！
冲在最前的数百人瞬间被铁雨覆盖！
残肢断臂四散飞溅！
“中计了！撤！”
徐绍宗嘶声大喊。
但已经晚了。
左右两侧，程咬金、刘黑闼各率兵马杀出，三面合围！
与此同时，历阳西门外。
陈当世的三千兵马遭遇了同样的命运。
他们刚出城不久，就被罗成的骑兵截住。
铁蹄如雷，长枪如林，一个冲锋就凿穿了他们的阵型。
“快回城！回城！”
陈当世拼命嘶吼。
但退路已被截断。
这一夜，历阳城外杀声震天。
两个时辰后，徐绍宗带着三百残兵逃回东门。
陈当世更惨，只带回几十人。
六千夜袭精兵，几乎全军覆没！
消息传到将军府，杜伏威一拳砸在案几上，木屑四溅。
“杨大毛……果然狡诈！”
左游仙低声道：
“大王，隋军早有防备，显是料到我军会夜袭。军中……恐有内奸。”
此言一出，堂中众将脸色皆变。
杜伏威环视众人，目光如刀：
“查！给本王彻查！”
但他心中清楚——查不查，军心已乱。
次日清晨，隋军大营。
杨大毛听着战报，面色平静。
“陛下，”尉迟恭禀报，“昨夜两战，歼五千余，俘敌八百。我军伤亡不足三百。”
程咬金咧嘴：
“杜伏威这下该肉疼了！”
杨大毛却道：
“传令，将俘虏的八百人，全部放回历阳。”
众将愕然。
“陛下，这是为何？”
“让他们回去，”杨大毛淡淡道，“说说昨夜咱们是怎么埋伏的，说说咱们的火炮有多厉害，说说咱们的骑兵有多凶猛。”
“八百张嘴，比数万咱们的士兵喊话还有用。”
他顿了顿：
“另外，把徐绍宗、陈当世两部阵亡将士的遗体，送到历阳城下。”
“告诉杜伏威，朕给他三天时间收殓安葬。三天后，朕要正式攻城。”
高无庸眼睛一亮：
“陛下仁德，此计攻心，胜过十万雄兵！”
消息传到历阳，杜伏威果然陷入两难。
不收殓，寒了将士的心；
收殓，就要开城门，风险极大。
最终，他还是下令开西门，派五百民夫出城收尸。
而就在这期间，周大勇的喊话开始了。
“历阳城的弟兄们！俺是丹阳周大勇！三个月前，俺和你们一样，在城头站岗，吃糠咽菜，还得挨当官的鞭子！”
“可俺现在是大隋游击将军了！每月俸禄十五贯，顿顿有肉吃！俺老娘被接到将军府住着，有医官看病，每月还发米发钱！”
“陛下说了，只诛首恶，胁从不问！开城投降者，一律赦免！擒杜伏威者，封万户侯！”
喊话声顺着江风，飘进历阳城。
城头守军默默听着，眼神复杂。
有些人在交头接耳：
“听说丹阳降卒，真的都没杀……”
“周大勇我认识，以前在丹阳军中比武，他还赢过我……”
“每月十五贯……咱们现在三个月都领不到一贯……”
军心，如春冰般开始松动。
而此刻的将军府内，左游仙正在自己房中，对着一封密信发呆。
信是暗卫悄悄送来的，只有一句话：
“若开东门，保君太守之位。”
左游仙的手在颤抖。
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个可能掉脑袋的决定。
但想起昨夜那震天的炮火，想起今晨城外堆积如山的尸体，想起杜伏威越来越暴躁的脾气……
他咬了咬牙，提笔写下回信：
“三日后子时，东门举火为号。”
信被悄悄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