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是被硬生生熏醒的。
一股子怪味拼命往她鼻子里钻——先是熬得浓苦的药气,接着是屋里老家具散发的陈朽味,再加上甜腻腻的脂粉香,几种味道绞在一起,闷得她脑门发涨。
二十一世纪的心理学教授兼玄学爱好者,眼下正困在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身体里。
林默,女,前学术狗,现古代老太君,卒于论文截稿前夜,生于……呃,重生于一团乱麻的忠勇侯府病榻之上。
昂,原主刚死了丈夫,悲伤过度(或许吧),一不小心也死了。
“母亲……您可不能就这么去了啊……您让志儿怎么办,让这满府的人可怎么活啊……”
一个女人哭得格外响亮,调子拐着弯,听着假得很。林默眯缝着眼瞧去,是柳姨娘,她那个便宜儿子的妾。
哭得这般起劲,一声三颤的,不去给人哭丧真可惜了这副嗓子。
除了她,房间里应该还有不少人。有细碎的脚步声,有人压低了声音劝:
“大夫人,您都守了两天了,眼窝都陷下去了,先去歇歇吧,这儿有我们呢……”
“不行……婆婆没醒,我哪儿能安心去歇着……”一个听着就疲惫不堪的女声回应着。这应该是那个正牌儿媳妇周氏。
“娘,您去歇会儿吧,我在这儿守着父亲和祖母。” 一个年轻男声接过话,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害怕,甚至……有一丝厌烦。
记忆碎片涌来,林默心里“啧”了一声。
原主攥着家规,对着贪玩晚归的孙子萧明珩冷笑:“玩物丧志!今日的《孝经》再加抄百遍!背不完不准吃饭!” 小男孩吓得浑身发抖。
原主将儿子萧弘毅精心准备的寿礼(一把名家打造的匕首)扔进火炉,面容冰冷:“武夫之物,上不得台面!我萧家诗礼传家,怎会出你这等孽障!” 青年眼中的光瞬间熄灭。
原主当着满院子下人的面,将周氏娘家送来的节礼贬得一文不值,斥其“小门小户,不懂规矩”,让周氏在下人面前成了笑话,再不敢和娘家人来往。
好家伙,林默心里直呼内行,这哪是老太太?不是这多少有点病了。无差别精准攻击每一位家庭成员的自尊心和精神状态。人际关系负分滚粗,仇恨拉得稳稳的。
她赖着不肯睁眼。只要不睁眼,就不用理会这烂摊子。说不定再睡一觉,睁眼就又回去了呢?
可实在吵得厉害!尤其是那个柳姨娘,可真有劲啊!气血真足啊。
林默内心的小本本给这个柳姨娘记上了一笔。没法子,她终于掀开一丝眼缝。
光线真刺眼啊,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床前围了一圈人影。那个穿得最花哨的、几乎要趴到床沿上的、哭得最大声的,肯定就是柳姨娘了。
旁边一个穿着素净、身形单薄的,应该就是儿媳周氏。
一个面容俊朗、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站在稍远些的地方,眉头蹙着——这是儿子萧弘毅。
林默精准地捕捉到他脸上那复杂的表情:三分担忧,三分礼节性的悲伤,底下却藏着四分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仿佛在说:“醒了就好,我省了丁忧,也不必背负‘气死母亲’的污名了。”
就在这时,一个脚步声轻轻靠近床边,帮她掖了掖被角。但随着她的动作,一股极淡的甜酒气飘了过来。
哦,还有个贴身大丫鬟(灵芝)。昨晚值班摸鱼偷喝酒了……业务挺忙啊。
林默内心的小人已经翻了个白眼:好家伙,这侯府从上到下,简直是牛鬼蛇神团建。原主天天被这么围着,不晕才怪!
这憋屈角色,谁爱演谁演,反正她不干。
“哭早了。”
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瞬间砸没了屋里所有的声响。
林默慢慢悠悠地、彻底睁开了眼。
那双属于老妇人的凤眸,因为初醒蒙着点水光,却一点也不浑浊,只有一种穿透岁月的清明和冷静,挨个扫过床前那张张脸。
惊喜、担忧、心虚、打探……各种情绪在那些眼睛里转来转去。
柳姨娘离得最近,赶紧挤出一个自以为惹人怜惜的笑:“母、母亲!您醒了!真是菩萨保佑!苍天开眼啊!”
“菩萨忙得很,估计没空管我这种插队的。”林默微微偏头,躲开那只“亲近”的手,眼光落在对方那梳得油光水滑、恨不得把所有首饰都插头上的发髻:
“倒是你,这一大早的,收拾得跟个走动的首饰铺子似的,是怕我奈何桥上瞧不清路,特地来给我当灯笼?”
“……”柳姨娘脸上的笑瞬间冻住,然后像干裂的泥巴一样碎开,嘴皮子哆嗦着:“母亲……您、您这话可真是冤死妾身了!妾身对您的心意,天地可证啊……”
“证不证的,等我真咽了气,你下去跟阎王爷说个明白也不晚。”林默毫不客气地打断,没给她留半点脸面。
视线轻飘飘转到那个满脸泪痕(但眼角干燥)的大丫鬟灵芝身上,“还有你,昨晚西街王记的桂花酿,味道不错吧?后劲挺足?”
“难为你今天还能哭得这么响亮,嗓子真好,不如去红白喜事上找个活儿干。”
“噗通!”灵芝直接跪下了,脑袋磕得咚咚响:“老太君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偷喝了!求您饶了奴婢这次吧!”
林默没理她,最后看向一脸惊愕、带着复杂神色的儿子和儿媳。
萧弘毅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周氏则更是把头埋低了几分。
林默心里叹了口气,这家庭关系,堪称灾难现场。
“都散了吧,我没事了。挤这么一堆人,气都喘不匀了。”
“周氏,辛苦你了,脸色这么差,快去歇着。”她看向儿媳,语气缓和了些。
周氏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受宠若惊。
“弘毅,你也是,眼下的乌青快比眉毛黑了,前朝公务要紧,身子也要紧。”她又看向儿子。
萧弘毅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沉默着,略显僵硬地点了点头。
母亲……居然没训斥他?
“柳氏,你也回去。把脸上那层粉……好好洗洗,别走路直掉渣,闲着没事就去把府里的白墙刷刷。”
柳姨娘还想挣扎一下,但在林默那即使闭着眼也散发着的“莫挨老子”的气场下,终究没敢再说什么,只能悻悻行礼,带着满腹的惊疑不定,扭着腰和一堆人走了。
“茯苓留下,开窗透透气,再把这张堪比木板的铺盖给我换了,我要软和、透气,躺着舒服的。”
林默靠在重新换好的、干净柔软又蓬松的新被褥上,接过茯苓小心翼翼递来的温水,脑子里还在发懵:我在哪儿?我是谁?我要干嘛?
“不知道穿过来之前,那个论文保存了没有……要是回去还得重写,怕是还得再气死一回。”
“来都来了,就先这样吧。好歹是穿成了侯府老夫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总算让我赶上了!”
茯苓:?
“茯苓。”
“奴婢在。”
“传我的话下去,”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瑞安堂,即日起闭门谢客。没我的允许,一只不相干的苍蝇也不准放进来。”
“是!”
看着茯苓领命而去的背影,林默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原生家庭治疗现场VIp中p包厢是吧?
行。老娘亲自坐诊。
好戏,才刚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