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轧钢厂,厂长办公室。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
每一秒都像是在李怀德的心尖上踩过去。
孙司长手里紧攥着那部黑色胶木电话的话筒。
骨节因为用力而绷出一道道青筋。
电话线那头,连接的是长安街那座灰楼里,掌握着国家工业命脉的办公室。
“是的,部长……我知道,我知道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
孙司长的声音起伏不定,但他极力控制着,让每个字都清晰有力。
“现场我也看了,钢我也验了,十吨产能的建国前老平炉,加上那个东西,出的全是特级钢,含硫量低得吓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
一个威严而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股常年身居高位的压迫感。
“老孙,你也是老冶金了,那个何大华,我记得是靠关系塞过去的吧,档案我看过,以前隐秘战线出身?你是被他那套江湖把戏给忽悠了?”
站在角落里的李怀德,听到隐秘出身四个字,眼角一抽。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何大华是隐秘战线专业过来的。
孙司长屏住呼吸,目光投向正坐在沙发上喝茶的何大华。
那人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个打火机。
仿佛现在正在被顶级大佬审视的人,根本不是他。
“部长,我没被忽悠。”孙司长咬了咬牙,抛出了那个最关键的数字。
“那套设备的改造成本,只要两百块。人民币。”
“……”电话那头只有电流的嘶嘶声。
紧接着,传来椅子被推开的刺耳摩擦声,是对方站起来了。
“你说多少?”
“两百块。”
孙司长重复了一遍,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而且何大华同志说了,这就是个简单的光电转换原理,随便找个懂行的电工,三天就能焊出来,部长,这意味着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
这意味着不需要外汇,不需要漫长的谈判,不需要看老毛子的脸色。
只要一声令下,全国大大小小的钢铁厂,甚至是那些还没拆完的小高炉,都能在一夜之间变成特种钢的生产基地。
“哈哈哈哈。”
电话那头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震得话筒嗡嗡作响。
“好,好一个何大华,好一个两百块。”部长的声音里满是痛快。
“我看走眼了,我检讨,这是给咱们国家的钢铁工业送来了一把尚方宝剑啊。”
“老孙,你听着。”笑声收敛,部长的语气变得沉肃。
“如果这套设备验证无误,能够在兄弟单位推广,部里给他记头功,不,给他申请特等功,这是战略级的贡献。”
特等功三个字一出,站在旁边的李怀德腿肚子一软。
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衣,靠着墙才没滑下去。
特等功是什么概念?
那是能写进族谱,能在国宴上有一席之地的荣誉。
在这个年代,这就是一张通天的护身符。
“明白了,部长。”孙司长挺直了腰背,大声回答。
“我这就安排保密工作,立刻组织技术鉴定。”
挂断电话,孙司长长出了一口气。
转过身再看何大华时,那眼神已经没了上下级的分野,倒像是在看一尊护国佑民的神只。
“大华同志。”孙司长的语气亲热到让旁人起鸡皮疙瘩。
“部长的指示你听到了?特等功,只要推广成功,这就是你的。”
何大华放下手里的茶杯,杯底与桌面磕碰出清脆一响,他脸上不见半分波澜。
“功劳不功劳的以后再说,现在的关键是,咱们还得吃饭,还得炼钢。”
这份镇定自若的气度,让孙司长愈发另眼相看。
看看,这就叫格局。
“对对对,生产不能停。”
孙司长看了一眼手表,行色匆匆。
“我得马上回部里,亲自盯着技术鉴定的事,大华,你这边要抓紧,趁热打铁,再炼几炉出来,把数据做实。”
“放心吧。”何大华站起身送客。
孙司长走到门口,忽地顿步,回首时目光已冷下来,直直钉在李怀德身上。
“李副厂长。”
“哎,哎,我在。”
李怀德一个哆嗦,本能地躬下身,脸上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
“你是管后勤的,何厂长搞生产那是耗心血的大事,要是让我知道后勤保障出了岔子,或者有人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不用何厂长动手,我先扒了你的皮。”
“不敢,绝对不敢。”李怀德吓得额角冒汗,不住地摆手。
“我一定像伺候亲爹,不,像伺候首长一样配合何厂长的工作,要啥给啥。”
送走了风风火火的孙司长,办公室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何大华瞥了一眼还在那擦汗的李怀德,唇角牵动了一下。
“李副厂长,这天儿也不热啊,怎么出这么多汗?”
“那是,那是被您的技术给震撼的,热血沸腾,热血沸腾啊。”
李怀德的脑子转得飞快,立刻借坡下驴。
“厂长,之前是我眼拙,以后您指哪我打哪,谁要是敢跟您炸刺,我李怀德第一个不答应。”
何大华懒得听他表忠心,这种墙头草,留着还有用,只要自己足够强硬,他就会是最好用的那条狗。
“行了,别贫了。”何大华摆了摆手。
“你去通知食堂,今晚全员加班,给车间的工人做好后勤保障。”
“好嘞。”
李怀德得了这话,像是得了特赦令,转身就要跑。
“等等。”何大华叫住了他。
“另外去一号车间告诉工人们,只要这次任务完成了,每个人,发五斤棒子面,两斤猪肉票。”
李怀德刚迈出的脚定在半空。
两斤猪肉票?
一号车间几十号人,那就是上百斤猪肉票。
这年头有钱都没处买去,厂长这是要干什么?
“厂长,这…咱账上没那么多票啊。”李怀德的脸垮了下来。
“我说有就有。”何大华的声音不高,每个字却都砸得结结实实。
“另外,从今天开始,但凡是参与这批特钢生产的一线工人,食堂每天中午加一顿肉菜,大块肉,管够,晚上还要有夜宵。”
“这……”李怀德的眼睛一下子睁圆了。
“去办。”何大华不再多言,低头开始看文件。
李怀德看着那个年轻挺拔的背影,心底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但同时也升起一股奇异的兴奋。
跟着这样的人物做事,虽然时刻心惊肉跳,但好像……也别有一番滋味?
一车间,炉火通红。
当李怀德那个大喇叭,把何大华的决定通过广播喊出来的时候,整个车间先是静了一秒,接着便炸开了锅。
“我是李怀德,何厂长指示,一个礼拜内,拿下百吨特钢任务,事成之后,每人五斤棒子面,两斤肉票。”
“还有从今天起,参与会战的同志,中午大块肉,晚上有夜宵,管够。”
欢呼声几乎要掀掉车间的铁皮屋顶。
那些本已疲惫的工人,个个眼冒精光,像是饿了三天的狼闻见了血腥味。
“我的天,两斤肉票,我没听错吧?”
“管够大块肉,这日子赶上过年了。”
“何厂长万岁!”
“兄弟们,抄家伙,谁他娘的要是这时候掉链子,老子把他扔炉子里炼了。”
就连一向稳重的易中海,手里的钳子都捏紧了,眼眶有些发热。
这年头,对工人们来说,什么荣誉名声,都不如进了肚里的油水来得实在。
何大华站在二楼的连廊上,看着下面群情激昂的场面,心里有了底。
这世上没什么问题,是两斤猪肉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加两斤。
他转身下楼,找到了正在食堂后厨骂娘的傻柱。
“叔,您可真是我亲叔。”
傻柱一见何大华,那张平时谁都不服的臭脸上,堆满了褶子。
“刚才广播我听见了,您这手笔也太大了,但这肉…咱库里只有那点冻肉皮和猪下水啊,这没米下锅啊。”
食堂主任也愁容满面地凑过来。
“是啊厂长,这几百张嘴要吃大块肉,我去哪儿弄啊?供销社那边我也没那么大脸面啊。”
“不用你们操心。”何大华从兜里摸出一串钥匙,抛给食堂主任。
“你去安排一辆解放卡车,找个嘴严,技术好的司机,把车开到厂西边的那个废弃仓库路口等我。”
“切记,别让人跟着。”
半小时后,那辆原本应该去拉货的解放卡车,停在了离厂区五里地的一片荒草滩旁。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老把式,姓王,也是个闷葫芦。
此时正纳闷地看着四周,这荒郊野地的,连个活物都没有,厂长让来这儿拉什么?
“老王,下去抽根烟,去那边树林子里方便方便。”
何大华从副驾驶下来,递给老王一包大前门。
“我不叫你,别回头。”
老王心里虽纳闷,但手里那包大前门可是好东西。
加上厂长的威严,他没多问,拿着烟就钻进了小树林。
等王师傅彻底走远了,何大华站在空荡荡的车斗旁,心念一转。
“系统,提取签到物资。”
这几天签到抽奖,刚好抽到两扇猪肉,放在空间内也是占地方,刚好拿出来用了。
空气里泛起一阵肉眼难辨的波动,伴随着两声闷响,卡车的钢板弹簧都剧烈下挫,发出沉重的吱呀声。
六扇收拾得干干净净,白花花,甚至还冒着丝丝寒气的大肥猪,已然出现在了车斗里。
那肥厚的膘肉,在日光下泛着光泽。
何大华看着这沉甸甸的上千斤肉,唇角扬起。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就是最硬的通货,最强的武器。
“老王,回来开车。”
老王提着裤腰带从树林里跑出来,嘴里的烟还没抽完。
他爬上车,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后视镜。
只一眼,他手里的烟头直接烫到了嘴唇。
“哎哟。”
老王顾不上疼,脖子僵硬地扭向后方,眼睛瞪得像铜铃。
刚才还空空如也的车斗里,此刻正躺着两座白生生的肉丘。
那厚实的猪蹄子,那肥膘,和内脏……
“厂,厂长……这肉……”老王的嘴唇开始哆嗦,话都说不利索了,疑惑的挠挠头。
“刚刚让别人送来了,那人现在走了。”
何大华坐进副驾驶,点了一根烟,嗓音平稳。
“我有我的路子,但这事儿,烂在肚子里,回去就说是兄弟单位支援的。”
老王看着何大华在缭绕的烟气中,那张愈发叫人看不透的侧脸。
喉结滚动,咽下一大口唾沫,用尽全身力气点了点头。
这何厂长,是真有通天彻地本事的奇人。
在这四九城里,能悄无声息地弄出两头大肥猪,这是什么本事?
这是神仙才有的本事。
“开车,回厂。”
“好嘞,您坐稳啦!”
解放卡车发出一声亢奋的咆哮,车轮卷起黄土,载着能让全厂疯狂的希望,向着那片沸腾的厂区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