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1的地下深处,空气永远是潮湿而温热的,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发酵般的腥甜气息。
这气息来自那个巨大,仿佛无底洞般的深坑——繁育坑。
在这个坑的底部,无数粉红色的,没有毛发的肉团在蠕动,发出细微的、汇聚起来却如海潮般的吱吱声。
这就是774的第一记忆。
没有光,只有身体挤着身体的滑腻触感,和周围无数同类发出的热量。
突然,一只粗糙的爪子伸了下来。
那是带着铁丝手套的爪子,无情地抓起一把把粉红色的肉团。
774感觉到一阵失重,紧接着是刺骨的寒冷空气刺激着他那层薄薄的皮肤。
他本能地张开还没长牙的嘴,发出一声尖叫,但这声音瞬间淹没在成千上万同类的尖叫声中。
他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铁筐里,周围是更多和他一样的幼鼠。
铁筐在晃动,金属摩擦的声音刺耳得让他想要捂住耳朵,但他太小了,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
铁筐被挂在了一条传送链上,缓缓移动。
上方是一排排昏黄的,被绿色雾气笼罩的灯泡,但他根本看不见。
“吱吱!快点!这批货要送去三号哺乳区!”
一个戴着铁笼头,嘴被封住只能发出闷响的阉割奴隶鼠推着车,鞭子在空气中挥舞,但他不敢打在这些“货物”身上——每一只幼鼠都是领主的财产。
774感觉到自己被倾倒出来。
地面是柔软的,铺着一层厚厚的吗,散发着奇异药水味的锯末。
在这片区域的尽头,矗立着一排排巨大的、如同小山般的肉块。
那是巨型雌鼠。
它们被固定在钢铁架子上,甚至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鼠形,只剩下庞大的躯干和无数充盈着茹汁的茹房。
复杂的管道系统连接着她们,一边输送着高营养的流质食物,一边通过巨大的、嗡嗡作响的挤奈器,将茹汁源源不断地抽取出来,底部则连接着繁育坑,时不时就有雌鼠下着幼鼠。
一排排奶嘴被送到了这些幼鼠的嘴部,上面有个钝爪首领(奴隶鼠首领)拿着大喇叭冲着这些幼鼠喊道,
“吃!吃!为了大角鼠!为了长大!”
随后,这些幼鼠就被限制在了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中,他们的排泄物,还有奴隶鼠进行专门的集体清理,避免他们染上任何疫病——出现那样的事故的话,负责这个的奴隶鼠会被直接处刑,变成食材和工业原料。
这种日子持续了不知多久。
随着体型的增长,他们被转移到了新的区域——快速生长区,或者说,幼鼠窝。
这里的环境更加拥挤,锯末换成了坚硬的水泥地,空气中满是氨气和一种令人亢奋的化学制剂的味道。
食物也不再是茹汁。
巨大的传送带在头顶轰鸣,每天三次,会有大量的饲料倾泻而下。
那是一种灰绿色的吗,散发着青草和油脂混合气味的颗粒。
这是Side1特制的鼠粮。
里面混合了在生命魔法催化下疯长的提摩西草类似的鼠草,那种只需要三天就能长一茬的魔法大豆,以及提取自地下真菌和地表种植园的高热量油料。
偶尔,在那些灰绿色的颗粒中,会混杂着一些暗红色的肉块。
那是加餐。
那是死去的猪,牲畜,或者是死去的鼠人被变成工业原料后废弃的肉,经过绞碎和消毒后的产物。
774已经长出了一层褐色的短毛,他的牙齿锋利如刀,当第一块肉掉落在他面前时,他感受到了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悸动。
他扑了上去,但这次,不仅仅是他,五六只和他一样大的幼鼠同时也扑了上来。
厮打开始了。
没有规则,没有怜悯。
爪子抓向眼睛,牙齿咬向喉咙。
774被压在最下面,一只爪子划破了他的耳朵,鲜血流了出来,刺激了周围幼鼠的凶性。
他咆哮着,那是他第一次发出像样的咆哮。
他翻过身,利用自己比同类稍微灵活一点的身体,钻到压在他身上的那只老鼠的腹部下,猛地向上顶,然后一口咬住了对方脆弱的腹股沟。
那只老鼠发出了凄厉的惨叫,松开了爪子。
774趁机钻出来,一口叼起那块肉,窜到了角落里。
他背靠着墙壁,一边警惕地盯着周围猩红的眼睛,一边狼吞虎咽地将那块肉连同骨头渣一起吞下肚。
胃里传来的饱胀感让他感到无比的满足。
在这之后,生活的主题变成了训练。
或者说,更有组织的厮杀。
巨大的铁门每天早晨都会打开,一群身穿黑色皮甲,手里拿着长鞭和电棍的暴风鼠教官走了进来。
他们像驱赶牲口一样,将这群幼鼠赶到一个充满了障碍物,深坑和尖刺的巨大训练场。
“跑!谁跑在最后,谁就是今天的午餐!”
暴风鼠教官挥舞着鞭子,鞭梢在空气中炸响。
774拼命地跑。
他跳过满是污水的壕沟,爬过摇晃的绳网。
身边不断有同类掉下去,或者被鞭子抽倒。
那些倒下的,就再也没有起来过。
晚上,他们在训练场的一角得到休息,每个人分到一块坚硬的压缩饼干和一碗浑浊的水。
扩音器里开始播放那个鼠人的声音。
埃斯基。
据说,那是他们的神,他们的主宰,给他们食物和武器的伟大存在。
“为了Side1!为了大角鼠!牺牲即荣耀!杀戮即生存!”
那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在空旷的地下大厅里回荡。
774和其他幼鼠一样,趴在地上,一边啃着饼干,一边聆听着这“圣音”。
虽然他不太理解荣耀是什么,但他听懂了生存。
只要杀戮,只要服从,就能有吃的,就能活下去。
这很简单。
这很公平。
日子一天天过去,774的身体像吹气球一样壮大起来。
那些高营养的饲料,加上魔法催化剂的作用,让他的肌肉线条开始显现,骨骼变得粗壮。
他的皮毛变得油亮,眼神变得凶狠而机警。
他学会了用牙齿撕开敌人的喉咙,学会了用简单的石块和木棍作为武器,更学会了如何在混乱的群殴中保护自己的后背,并寻找最阴险的角度下刀。
终于,那个时刻来临了。
那是一个充满了硫磺味和金属撞击声的早晨。
巨大的铁门再次打开,但这一次,走进来的不是拿着鞭子的教官,而是一队推着满载装备的小车的奴隶鼠。
暴风鼠教官站在高台上,俯视着下面这群已经长成的,眼中闪烁着渴望光芒的氏族鼠。
“你们!垃圾们!臭虫们!”
教官咆哮道,
“今天,你们不再是废料了!”
“你们将成为伟大的Side1的一员!成为埃斯基大人的利剑!”
“现在,排队!领装备!”
774挤在队伍的前列——这是他在无数次争抢食物中练就的本事。
他领到了一套沉甸甸的装备。
那是一套白色的板甲。
虽然表面有些粗糙,有些地方甚至还能看到打磨的痕迹,但那是真正的金属,坚硬、冰冷,散发着好闻的机油味。
它包括一个胸甲,护肩,护腿,还有一个只能露出眼睛,下巴和鼻子的白漆钢头盔。
这是四分之三甲。
接着是一面盾牌。
由速生林木制成,边缘蒙着一层铁皮,盾面镶嵌着代表鼠人和大角鼠的倒三角钢条,整体被漆成了白色,上面画着史库里氏族的法杖闪电鼠人徽记。
然后是一把长矛,矛杆是坚韧的白蜡木,矛头是精钢打造,开着深深的血槽。
最后,是一个皮质的投石索,和一袋沉甸甸的,打磨圆润的石弹。
774笨拙地将盔甲套在身上,扣上皮带。
装备的重量压在身上,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力量感。
他挥舞了一下长矛,矛尖划破空气,发出咻的一声。
774看向周围。
成千上万只和他一样的鼠人,此刻都穿上了白色的盔甲,举起了白色的盾牌。
一眼望去,像是一片白色的海洋,在这昏暗的地下世界里,显得格外耀眼,也格外诡异。
“集合!编组!”
教官的哨子声响起。
774被编入了一个由169只鼠人组成的方阵——这就是一个标准的爪群。
这169只鼠人,大多是和他同一个批次,同一个食槽里抢食长大的“兄弟”。
他们互相闻了闻气味,确认了彼此的身份,眼中的敌意稍微消退了一些。
接下来是选拔首领。
很简单,打一架。
774不想当普通的大头兵,他想吃肉,想吃那种没有骨头渣的好肉。
他盯上了队伍最前面的那个位置,一个体型比他还要壮硕一点的鼠人也盯上了那里。
没有废话。
774扔下长矛,猛地扑了上去,他的爪子扣住对方的肩甲缝隙,头盔重重地撞在对方的面甲上。
当——!
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对方被撞得踉跄后退,774没有给对方喘息的机会,他抽出腰间的匕首——那是他在训练场偷藏的,用训练场的尖刺制造的小玩意儿,狠狠地捅进了对方的腿甲缝隙。
那只鼠人惨叫着倒下。
774踩在他的胸口,举起匕首,对着周围咆哮。
“还有谁?!”
没有鼠人回应。
于是,胜利者拥有一切,774成为了这十三人小队的“利爪首领”。
教官走过来,扔给他一顶带有红色(埃斯基鼠眼的颜色)盔缨的头盔,还有一把稍微精良一点的,刻着一个粗糙符文的单手剑。
“干得不错,774。”
教官冷冷地说,
“从现在起,这十二个废物归你管,如果他们逃跑,或者死了,你就得负责填补他们的位置,或者被填进繁育坑。”
774接过剑,感觉这把剑比长矛更顺手,那个符文微微发热,让他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兴奋。
接着是更高的选拔。
十三个像774这样的利爪首领被集中起来,再次进行了一场乱斗。
这一次,774没能赢到最后。
一个脸上带着一道长长疤痕、眼神阴毒的家伙,用一种极其刁钻的投石索技巧,打碎了774的头盔防护眼睛的部分,差点打瞎他的眼睛。
那个刀疤脸成为了整个爪群的爪群利爪首领,他的盔甲更厚实,闪耀着三个发光的符文,武器上同样也有三个发出绿光的符文。
774擦了擦眼睛周围的血,退回了自己的小队,他有些不甘心,但也有些庆幸——至少他保住了小队长的位置,比那些普通的氏族鼠强多了。
“出发!”
集结号角吹响了。
这支刚刚组建完成的、白色的鼠人大军,在暴风鼠和爪群长的驱赶下,浩浩荡荡地开出了训练场。
他们穿过复杂的地下隧道,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世界。
巨大的齿轮在轰鸣,蒸汽管道在头顶喷吐着白雾,满载矿石的矿车在铁轨上疾驰。
Side1的繁荣和庞大,让这些出生起就没见过外面世界的鼠人们看得目瞪口呆。
但他们没有停留。
随后,他们被塞进了一列列黑色的装甲列车。
列车轰隆隆地启动,带着他们驶向未知的黑暗。
几个小时后,或者几天后——在黑暗的车厢里,时间变得模糊。
列车停下了。
车门打开,刺眼的阳光射了进来。
774眯起眼睛,花了许久才适应这从未见过的强烈光线。
他们来到了地表。
这是一个巨大的山谷,四周是险峻的岩壁,中间是一片布满了碎石和低矮灌木的荒原。
空气干燥而寒冷,但也带着一种奇怪的、像是燃烧后的焦糊味和某种生物的臭味。
“下车!列队!”
命令传来。
774踢了一脚身边还在发愣的氏族鼠,
“动起来!蠢货!你想被鞭子抽吗?!”
数万名白甲鼠人涌出车站,在山谷的一端迅速排列成一个个整齐的方阵。
这不再是训练。
774能闻到空气中那种真实的、令人战栗的杀气。
在山谷的另一端,大约两公里外。
一片绿色的浪潮正在涌动。
那是无数个身材高大、皮肤粗糙、挥舞着各种粗制滥造武器的生物。
绿皮。
他们素不相识的死敌,也是今天的猎物。
774握紧了手中的剑,盾牌举在胸前。
他的心脏在剧烈跳动,手心全是汗水。
恐惧吗?
是的。
但更多的是一种源自基因深处的亢奋,一种对鲜血和杀戮的渴望,以及那个在脑海中不断回响的声音,
“杀!杀!为了食物!为了更高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