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的风停了。
两支庞大的军队在荒原上对峙,中间隔着一片布满弹坑和尸骨的无人区。
白色的鼠人方阵如同一片积雪,死寂而压抑,只能听到数万只爪子不安地抓挠地面的沙沙声。
绿色的兽人方阵则吵闹、混乱,无处宣泄的精力让他们不断破坏着周围得意一切。
一名身材高大,穿着厚重白色板甲的暴风鼠尖牙首领走到了阵前。
他的头盔上插着三根染红的翎毛,手里提着一把还在滴油的链锯斧。
暴风鼠尖牙首领没有看身后的鼠人,而是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布满伤疤的老鼠脸。
他冲着对面的绿皮阵线,狠狠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喂!那边的绿皮渣滓!”
他开口了,用的是一种粗厉,含混,但音量极大的兽人语,
“俺是比你们的碎颅者还碎颅者的暴风鼠!今天俺又要来收你们的烂蘑菇头了!”
“你们那个什么搞毛二哥是不是还没睡醒啊?派你们这群没断奶的鼻涕精来送死?”
他用斧面重重地拍打着盾牌。
“当!当!当!”
“来啊!wAAAAAGh!!给大爷乐呵乐呵!”
对面的绿皮阵营瞬间炸了锅,一个体型像小山一样的兽人军阀推开挡路的地精,大步走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根镶满了铁钉的大木棒,下巴上钉着一块铁板。
“那只黑毛大耗子!”
那个绿皮军阀指着暴风鼠首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狂笑,他的笑声震得774的耳膜嗡嗡作响。
“俺认得你!你上次砍了俺的小弟!那个,俺还没找你算账呢!”
“今天俺要把你的肠子拽出来,用来栓俺的史奎格!”
“wAAAAAAAGh!!!”
那个绿皮军阀高举大木棒,仰天咆哮。
这声音像是信号,瞬间点燃了整个绿皮军团。
“wAAAAAGh!!!”
数万个喉咙同时爆发出这声战吼,声浪如实体般撞击着鼠人的方阵。
774站在第一排的利爪首领位置,他的腿肚子开始不受控制地转筋。
他看着对面那些兴奋得跳脚,互相撞击脑袋,甚至开始自相残杀来助兴的绿皮。
他不懂。
他不明白为什么面对战争与死亡,这些家伙会这么高兴?
这些绿色的家伙,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仿佛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狂欢节的欢乐感。
这让他感到了,比面对暴风鼠教官还要强烈的恐惧,与前所未有的荒谬感。
这些家伙,是疯子!
“全军——准备!”
暴风鼠首领戴回了头盔,链锯斧的引擎发出了轰鸣。
“为了埃斯基大人!为了你们的晚饭!进攻!”
并没有复杂的战术,也没有什么侧翼包抄。
在这狭窄的山谷里,唯一的战术就是——正面冲击。
白色的浪潮和绿色的浪潮,同时启动了。
774被身后无数涌动的身躯推着向前,他只能机械地迈动双腿,举起盾牌。
“啊啊啊啊啊!”
他发出一声为了驱散恐惧的尖叫,跟着大部队冲锋。
一百米。
五十米。
十米。
他甚至能看清对面那个冲在最前面的地精鼻孔里的鼻毛,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浓烈的、像是烂蘑菇和陈年汗臭混合的味道。
“轰!”
两股浪潮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774感觉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堵墙。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冒金星,手中的盾牌差点脱手。
但他没有倒下。
因为前后左右都挤满了人型生物,根本没有倒下的空间。
那个地精尖叫着把一把生锈的匕首刺向他的肚子。
774本能地举盾一挡。
“当!”
匕首刺在铁皮盾牌上滑开了。
774没有思考,手中的剑顺势刺出。
噗嗤。
剑锋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地精那破烂的皮甲,刺入了他的胸膛。
温热的鲜红血液喷溅了774一脸。
那股腥臭味让他胃里一阵翻腾,但同时也唤醒了他体内沉睡的凶性。
“死吧!”
他咆哮着,抽出剑,一脚将地精的尸体踹开。
但下一秒,一把巨大的砍刀带着风声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是一个兽人小子。
那把砍刀比774的整个上半身还要宽。
774来不及躲闪,只能举起盾牌硬抗。
“咔嚓!”
即使是Side1生产的木头铁皮复合盾牌,在兽人的蛮力面前也像纸片一样脆弱。
盾牌碎裂,巨大的力量透过手臂传导过来,774听到了自己小臂骨头断裂的声音。
剧痛让他惨叫出声,整个人跪倒在地。
兽人咧开大嘴,露出满口黄牙,再次举起砍刀。
“嘿嘿,脆皮耗子!”
完了!
774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影子从侧面窜了出来。
是他小队里的一只鼠人,那家伙手里拿着长矛捅向兽人的大腿根部——他倒不是在救人,而是利爪首领死了,他也得死,现在也根本没有逃跑的余地。
兽人痛吼一声,动作歪了一下,砍刀劈在了774身边的泥土里,溅起一片泥浆。
“捅死他!捅死他!”
774抓住机会,他不顾手臂的剧痛,用那只完好的手抓起剑,从地上弹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把剑插进了兽人没有盔甲保护的腋下。
兽人巨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倒下,把774和那个救他的鼠人一起压在了身下。
战场上到处都是这样的厮杀。
白色的板甲被绿色的蛮力砸扁,绿色的皮肉被白色的利刃切开。
投石索在后排呼啸,石弹像雨点一样砸在双方的头上。
偶尔有一发符文子弹,以及不知名的炮弹从后方飞来,在人群中炸开一片血肉空白,那是精锐部队的火力支援。
774推开兽人的尸体,挣扎着爬出来。
他的左臂已经失去了知觉,软软地垂在身侧,但他还活着。
他环顾四周,原本整齐的白色方阵已经变得支离破碎,到处都是尸体和断肢。
他的那个13人小队,现在还能站着的,只剩下5个。
“聚过来!都聚过来!”
他用沙哑的嗓子喊道,
“不想死的就别散开!背靠背!”
那几个幸存的鼠人本能地向他靠拢,他们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但在看到浑身是血却依然站立的774时,勉强找到了主心骨。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
太阳偏西,将整个山谷染成了血红色。
鼠人们死伤惨重,但他们的人数实在太多了。
一批倒下了,后面立刻就有新的一批补上来。
那种源源不断的、如同潮水般的攻势,终于让兽人们感到了疲惫。
而且,Side1的装备优势开始显现。
虽然兽人单体战力强悍,但他们手中的破铜烂铁经不起长时间的消耗。
砍刀卷刃了,木棒断裂了。
而鼠人的白钢长矛和板甲,虽然也有损毁,但依然保持着基本的战斗力。
那个兽人军阀已经浑身插满了长矛,像只刺猬一样,但他依然挥舞着半截木棒,砸碎每一个靠近他的鼠人脑袋,直到那名暴风鼠尖牙首领找上了他。
链锯斧的轰鸣声压过了一切。
“死吧!大块头!”
暴风鼠首领利用灵活的身法避开了兽人迟缓的攻击,链锯斧狠狠地切进了兽人的膝盖窝。
血肉飞溅,骨骼碎裂的声音令人牙酸。
兽人军阀轰然跪地。
下一秒,链锯斧横扫,那颗硕大的,带着铁下巴的头颅飞上了半空。
失去了首领的兽人军团并没有立刻崩溃,他们又坚持了半个小时,直到最后一点兴奋劲儿过去,本能的求生欲才占了上风。
“waaagh!打不过了!大先转移!”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绿色的浪潮开始退却,向着山谷深处的据点逃去。
鼠人们试图追击,但被那名暴风鼠首领喝止了。
“停下!穷寇莫追!”
他站在尸堆上,擦了一把脸上的血,
“咱们的任务完成了!今天的货收到了!”
774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看着那些正在退去的绿皮背影,又看了看满地的尸体——白色的和绿色的混杂在一起,几乎铺满了整个视线。
“赢了……”
他喃喃自语,
“我有饭吃了!我活下来了!”
就在这时,那个暴风鼠首领冲着远去的绿皮背影大喊道,依然是那一口破锣般的兽人语,
“喂!绿皮!别跑太远!”
“明儿个这个时候!咱们再来一场!”
“把你家那几个能打的崽子都带上!今天的肉太老了,不够嚼头!”
远处传来一声愤怒的回应,大概是哪个幸存的兽人头目在骂娘,并约好了下次一定把暴风鼠的皮剥下来做鼓面。
774愣住了。
他看着那个正在哈哈大笑的暴风鼠首领,又看了看远处那些虽然在逃跑但依然不忘回头吐口水的绿皮。
一种荒谬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不是你死我活的战争吗?
为什么听起来,像是两个约好明天继续打架的邻居?
但他太累了,太痛了,那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手臂上传来的剧痛所淹没。
夕阳沉入地平线,山谷里升起了一层薄薄的血雾。
战斗的声音停息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加令鼠毛骨悚然的声音——那是金属碰撞骨头、利刃切割皮肉的声响。
一群穿着灰色工装,背着巨大竹筐的爪工氏族鼠涌入了战场。
他们动作麻利,眼神冷漠,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同胞的尸体,而是待收割的庄稼。
“快!快!趁热乎!”
一个监工模样的鼠人挥舞着小旗子,
“盔甲剥下来!分类!变形的扔那边!还能用的擦一擦放这边!”
“尸体!这边的,白色的,剥了皮,把肉剔下来!那是要送去食品厂的!”
“那边的!绿色的!小心点!别把胆汁弄破了!那玩意儿能炼酸!骨头恶疫留下!”
774抱着自己断掉的手臂,缩在一块岩石后面。
他看着一个爪工鼠走到他之前救下的那个同伴身边——那个同伴肚子被剖开了,肠子流了一地,但还没断气,还在微弱地呻吟。
“救,救我……”
那个同伴伸出手。
爪工鼠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肠子断了,修不好了,浪费药。”
他熟练地掏出一把小刀,在那个同伴的脖子上一抹。
呻吟声停止了。
爪工鼠手脚麻利地扒下他身上的盔甲,然后抓着他的脚,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扔进了那辆堆满尸体的大车。
774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如果刚才那一刀砍深一点,如果他没有躲过那个兽人的攻击,现在躺在那辆车里的,就是他。
变成食品厂的原料,变成下一批幼鼠的“加餐”。
“喂!那边那个!”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一个穿着工程术士长袍,戴着防毒面具的鼠人走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774,又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几个幸存者。
“还能动吗?”
774挣扎着站起来,咬着牙点了点头。
“能。”
“很好。”
工程术士指了指身后一辆画着倒三角符号的医疗车,
“去那边。有会医疗的工程术士学徒给你们处理伤口,魔法药膏会帮你把胳膊接上,或者你愿意,可以换个铁的。”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正规军了。”
774愣了一下。
正规军?
“会有自己的铺位,每天两顿饭,每顿都有肉,每个月还能领到一块次元石硬币的军饷。”
工程术士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不耐烦地解释道,
“赶紧滚过去!别耽误我干活!”
774没有再问,踉跄着走向那辆医疗车。
路过战场中央时,他看到了一幕令他终身难忘的景象。
几台巨大的,如同钢铁怪兽般的蒸汽挖掘机正在工作,它们挥舞着巨大的铲斗,将那些堆积如山的绿皮尸体——兽人、地精、还有那些巨大的史奎格兽,外围据点里的各种长大的蘑菇,以及还活着的各类史奎格——连同地上的血泥一起铲起来,倒进一个巨大的、冒着滚滚黑烟的金属漏斗里。
那是位于山谷边缘的一座移动炼金厂。
漏斗下方连接着几个巨大的高温高压反应釜。
工程术士们围在反应釜旁,盯着上面的仪表盘,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温度不够!再加压!把火烧旺点!”
“把那些绿皮的孢子囊也扔进去!那玩意儿油多!”
随着一阵剧烈的轰鸣和颤抖。
一条黑色的、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从反应釜底部的管道里流了出来,汇入一个个巨大的铁桶中。
“这就是油啊……”
一个老资格的工程术士用手指沾了一点那黑色的液体,放在鼻子下陶醉地闻了闻,
“这是最好的燃料,比咱们种的那些油料还要好。”
“只有绿皮这帮家伙,皮肉里才长得出这种好东西。”
“再炼一炉!把剩下的渣滓做成焦炭!那是炼钢的好材料!”
774看着那黑色的油流。
他突然明白了那个暴风鼠首领为什么会和绿皮约架。
这哪里是战争,这就是挖矿。
绿皮把他们当成了一场有趣的waaagh,一场能打架还能吃肉的游戏。
而埃斯基大人,把绿皮当成了行走的矿脉。
在这场无尽的战争中,绿皮贡献了燃料,鼠人贡献了炮灰和劳动力,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除了那些死去的,无论是绿色的还是白色的。
但谁在乎呢?
774走进了医疗车,温暖的灯光照在他身上。
一个穿着不合身的白大褂的工程术士学徒走过来,看了看他的手臂。
“骨头碎了,想接上还是换个机械爪?”
“换机械爪要扣三个月的军饷。”
774看了一眼自己那只血肉模糊的手,又想到了刚才那个工程术士许诺的有肉吃的生活。
“接上。”
他咬着牙说,
“我不换。”
“行,忍着点。”
工程术士学徒拿出一根粗大的针管,里面是绿色的魔法药膏。
重新再生是很疼的,也会积累次元石的变异风险,但774不在乎,或者说,从来没有鼠人会在乎变异风险。
随着药剂注入,一股灼烧般的剧痛顺着血管蔓延。
774闭上眼睛,在那痛楚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样子——穿着精良的板甲,挥舞着符文剑,站在尸山血海之上,对着新一批的幼鼠咆哮,
“杀!为了Side1!”
窗外,炼油厂的黑烟升腾而起,遮蔽了天上的两颗月亮,为Side1的工业区,贡献出一批又一批的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