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伟江说完,只是缓缓靠回椅背,目光望向窗外。这个结果,其实早在他,乃至局里政委、几位副局长的心照不宣之中。
苗树根此人,仗着自己是县委重要领导苗东方的本家,在城关镇西街一带行事颇为张扬,算是一号地头蛇。
此前他诸多行迹,公安局早就挂了号,但碍于那层敏感的关系,大多数时候,大家都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这件事闹到了市领导跟前,捂是捂不住了,但如何处置,何时处置,孟伟江这个公安局的三朝元老,就是觉得时机未到。但现在,线索明确指向苗树根,等于把决策的压力,完完全全摆到了台面上。
“嗯,”孟伟江沉吟良久,才吐出一个字,“是这小子……我一点也不意外。”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邓立耀性子更急些,见孟伟江表态,马上追问道:“孟局,那咱们现在动手吗?拘传票随时可以开。”
孟伟江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抓?证据确凿,抓他自然是随时都能抓。但立耀啊,这个抓捕的命令,你觉得,应该现在来下吗?”
他扫了一眼邓立耀有些困惑的表情,继续道,“县委李书记,政法委的吕连群书记,都亲自关注的案子,摇旗呐喊,擂鼓助威,到最后只弄了一个小小的村支书,交不了差嘛!”
他站起身,在办公桌后踱了两步,接着说:“我看吕书记,对这方面的工作有通盘的考虑,可能……在下一盘更大的棋啊。我们贸然行动,有可能打乱了上面的部署。”
他走回桌前,伸出拳头敲了敲桌子,看着魏建和邓立耀,“这样吧,你们两个,现在就跟我去一趟县委大院,直接向吕书记做专题汇报。吕书记新官上任,正是需要队伍情况、树立威信的时候,我们多请示、勤汇报,既是规矩,也是支持领导工作。”
孟伟江提到吕连群时,语气里带着一种审慎的尊重。这位新任政法委书记到岗时间不长,但在几次会议和私下交谈中,展现出的风格是思路清晰、态度坚决,对于整顿治安、规范执法方面,已有明确的信号放出。这让底下做事的人,在徘徊观望之余,也似乎看到了一些改变的可能性,心里头那点几乎被磨灭的干劲,又被勾起了些许。
这不禁让人想起前任公安局长王守谦。当年他从平安县调来,也是踌躇满志,想在新岗位上有一番作为,可很快就被市里和县里各种无形的“紧箍咒”和本地的关系网束缚住了手脚,干得憋屈不已。
后来一有机会调到省厅就毫不犹豫的走了。如今已是交警总队担任副总队长,已经解决了正处级待遇。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本无可厚非,但王守谦的离去,也或多或少折射出在曹河县公安系统干事创业的某种不易。
孟伟江不再多言,从办公桌上拿起那本厚厚的皮质笔记本,又从上衣口袋里取出钢笔,熟练地别在笔记本的扣带上。
想了想,他又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灌满蓝黑墨水的普通钢笔,别在了中山装左上方的口袋外,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一支备用。然后,他对魏、邓二人点点头:“走吧,也让吕书记啊对你们加深印象。”
三人乘坐一辆桑塔纳,不多时便来到了县委大院。政法委在副楼办公,环境相对清静。他们上楼,来到吕连群办公室外,秘书通报后,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推门进去,只见吕连群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报纸,手边一杯清茶冒着袅袅热气。政法委的工作,日常并不像公安一线那样纷繁紧急,更多侧重于政策指导、案件协调和队伍建设。
吕连群新来乍到,公、检、法、司几家主要单位已经初步走访调研了一遍,但更深入的人事布局和问题梳理,尚需时日。因此,他这段时间在办公室看文件、读报、思考的时间居多,神态显得从容不迫。
见到孟伟江带着两名下属进来,吕连群放下报纸,脸上露出笑容,从办公桌后绕出来,热情地招呼:“伟江同志来了,还有魏大队和邓所长是吧,快请坐。”
魏建和邓立耀没想到吕连群能记住他们的名字,但两人不知道,吕连群当过组织部长,记人名字这事换做一般干部可能要打交道三番五次才能把人记下,但是换到了但过组织部长的吕连群,确是平常小事一件。
吕连群将三人引到靠墙的会客沙发区,自己也端着白陶瓷茶杯走了过来,在单人沙发上坐下。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很快进来,为几人沏上茶,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孟伟江没有过多寒暄,待办公室重归安静,便开门见山道:“吕书记,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向您当面汇报一下。”
吕连群身体放松地靠在沙发背上,翘起腿,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神态温和而专注,问道:“哦?什么事,需要你们三位一起来?看来不是小事啊。”
孟伟江翻开笔记本,条理清晰地汇报道:“是关于前些天群众围堵市委侯成功副市长调研车队一事的调查进展。经过我局治安大队和城关派出所的周密侦查与审讯,现已查明,此次事件的幕后组织者和主要煽动者,是城关镇西街的党支部书记,苗树根。相关证人证言、旁证材料已经固定,可以确认。”
吕连群听罢,脸上并无太大波澜,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苗树根……嗯,我有印象,西街的书记。”他话锋一转,问道,“那么,老孟啊,关于对此次聚众闹事行为的行政处罚决定,特别是经济处罚部分,罚款交了没有?”
孟伟江如实回答:“目前……还没有。大多数涉事人员,都还处于观望状态,没有主动缴纳罚款。”
吕连群闻言,嘴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但那笑意并未达眼底。他轻轻啜了一口茶,道:“不是‘没有交’,我看,是‘还不知道该怎么交’,或者说,还在抱着某种侥幸心理,认为能扛过去,甚至指望有人帮他们把这事摆平吧。”
孟伟江感觉到吕连群话里有话,谨慎地补充道:“吕书记,从法律程序上讲,罚没款项确实尚未到位。”
吕连群放下茶杯,双手十指交叉,声音平稳:“现在如果就因为查明了主犯是苗树根,立刻动手抓人,消息传开啊,你觉得,剩下那些参与闹事的人,还会有人来交罚款吗?我们公安机关前期大量的摸排、审讯、取证工作,很可能就做了无用功。更重要的是,”他看向孟伟江,“伟江同志,这笔罚款,我可是答应了啊,可以作为办案经费补贴和专项奖励的。如果最终收不上来,局里同志们这段时间的辛苦,靠什么来体现?答应给大家争取的奖金福利,又从哪个科目里出呢?”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道:“我的意见是,不急。人,既然锁定了,就肯定跑不掉。当前,继续依法对已控制的相关人员进行拘留审查,施加压力。重点是,把罚款收缴作为突破口和前提。什么时候他们把该交的钱,一分不少地交到派出所,什么时候我们再根据情况,依法对苗树根采取进一步的强制措施。这叫‘敲山震虎’与‘经济杠杆’相结合嘛。等他们钱交了,你再行动,届时人抓了,款罚了,事态平息了,社会效果、法律效果都有了,岂不是更圆满?”
吕连群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看着孟伟江,语气郑重地说:“伟江同志,这个案子,你按照这个思路去推动。我敢向你保证,只要这一步走稳了,把事情彻底解决干净,我会亲自向县委主要领导汇报,为你,也为奋战在一线的公安干警请功。这不是简单的抓一个人,这是在为曹河县的长治久安,扫清一个障碍,立下一个规矩。”
孟伟江听着,缓缓合上了笔记本,他知道,吕连群这盘棋,已经开始落子了,自己猜的没错,县委是要抓领导干部整顿政风,国有企业的那些老板们,有些时候,是太过分了。”
交代完了工作之后,孟伟江主动向政法委书记吕连群介绍道:“吕书记,我今天把城关镇派出所的邓立耀同志和我们治安大队的郑建同志都给你专门啊带了过来。”他侧身让出沙发上的两人,补充了一句,“这两位同志,都是我们公安战线上的骨干力量,政治可靠,业务扎实。”
邓立耀年近四十,身材敦实,脸膛黝黑,是典型的基层派出所所长模样,眼神里有股子经年累月处理琐事纠纷磨出来的精明和韧劲。
郑建则稍微年轻些,约莫三十五上下,身板挺直,警服整洁,眉宇间带着治安干警特有的干练和严肃。
吕连群闻言,朝着两人点了点头,孟伟江特意把这两个在一线处置“棉纺厂事件”的具体负责人带过来,既是汇报工作,也是一种姿态——表明他孟伟江在坚决执行县委和政法委的决策,同时也是在为他手下的得力干将铺路。
这个时候,给孟伟江这个面子,肯定他带来的人,比直接表扬孟伟江本人,效果更好,更能凝聚人心。
“邓所长,郑大队!”吕连群主动伸出手,与两人先后用力握了握,力道适中,透着亲切和重视,“坐,都坐,别站着说话。”
他一边示意两人继续落座,一边亲自拿起热水瓶,要给客人的茶杯添水。孟伟江连忙起身接过:“吕书记,我来,我来。”
吕连群也没坚持,坐回主位的单人沙发,目光温和地落在邓立耀和郑建身上,语气十分和蔼:“立耀同志,郑建同志,虽然我来的时间不长,但孟局长可没少在我面前提起你们两位。特别是上次处置棉纺厂门口那起突发事件,你们两个冲在一线,组织有力,处置果断,表现非常突出,为迅速控制局面、维护县委权威立了功啊!”
孟伟江在旁边听着,心里清楚,自己并未专门向吕连群详细汇报过邓、郑二人在那次事件中的个人表现。吕连群这番话,显然是基于对情况的掌握和此刻的需要。他特意点出是“孟局长提起”,既抬高了孟伟江,又自然引出了对两人的表扬。这位吕书记,在把握人心、调动积极性方面,很有一套。
邓立耀和郑建听到政法委书记亲自表扬,都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挺直腰板。邓立耀憨厚地笑了笑:“吕书记过奖了,都是孟局长指挥有力,我们只是按照部署执行。”郑建也接口道:“是啊,吕书记,这是我们的本职工作,应该做的。”
吕连群摆摆手,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换上更郑重的神色:“哎,功劳就是功劳,该肯定的就要肯定。我常跟孟局长说,我们政法工作,特别是公安工作,任务重,压力大,风险高。能不能干好,关键看有没有一批能打硬仗、敢打硬仗的骨干。你们两位,就是这样的骨干。”
他目光扫过两人,语重心长地说:“立耀同志,郑建同志,你们可能也听说了,目前县公安局的领导班子,职数空缺比较多。这说明什么?说明同志们进步的空间很大,机会很多。但是,要想进步,关键的一条,就是要时刻在思想上、行动上,同县委、县政府保持高度一致,不折不扣地贯彻执行县委的决策部署。这是一条铁律,也是一条底线。”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继续说道:“这次县委李书记来了之后,对全县政法工作,特别是公安工作,非常重视,提出了新的更高要求。我估计,干部的调整配备,要等到年后,结合全年工作和班子建设情况,通盘考虑。公安局的班子副职虽然是副科级,但人选问题,县委主要领导一定会亲自过问。你们两位,跟着孟局长,要一如既往地好好工作,大胆工作,既要敢抓敢管,又要依法依规。只要出了成绩,组织上是看得见的。要争取在这次干部调整中,能够有所作为,承担更重的担子。”
这话说得既殷切,又实在,既指明了方向,又给出了盼头。邓立耀和郑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激动和振奋。两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面向吕连群,邓立耀声音洪亮地说:“感谢吕书记的关心和信任!我们一定牢记您的指示,在孟局长的带领下,努力工作,绝不辜负组织的期望!”
郑建也坚定地表态:“请吕书记放心,我们一定恪尽职守,努力工作!”
孟伟江在一旁看着,脸上也露出了颇为得意的笑容。吕连群这番话,既鼓励了基层干部,也肯定了他的领导,还不动声色地强调了县委的权威,一举数得。
他也适时地拿起局长的架子,补充道:“吕书记对我们公安队伍的关心和支持啊,大家都有目共睹。这在历届政法委领导中,都是不多见的。立耀,郑建,你们要把吕书记的勉励,转化为工作的动力啊,把各自的一亩三分地管好,把任务完成好。”
“是!孟局长!”两人齐声应道。
又闲谈了几句工作近况和基层困难,吕连群勉励一番后,便让孟伟江带着两人回去工作。送走他们,吕连群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思考片刻,便出门朝县委主楼走去。
办公室里,我正在和县纪委书记苏林坤谈事情。吕连群便收住手,轻轻退开,打算过会儿再来。
办公室里,我和苏林坤的谈话确实接近尾声。
我看着手里苏林坤之前带来的一些材料眉头微蹙。
这些材料,大多是关于县里几家亏损国企领导干部在资金使用、物资采购、业务往来中可能存在问题的群众反映和初步线索,有些比较模糊,有些则指向性相对明确。
“林坤同志,你之前提供的这些材料,我都认真看了。”
我把材料轻轻放在桌上,抬头看向苏林坤,语气平稳而严肃,“从这些材料反映的情况来看,我们一些国有企业的领导干部,存在的问题线索,不是没有,有些还比较明显。前一段时间,县委按照市委‘稳定压倒一切、教育挽救为主’的指示精神,没有大动干戈,这是从全县大局稳定出发考虑的,是正确的。但是,稳定不等于不追究责任,不等于对问题视而不见,更不等于让蛀虫继续侵蚀国家和集体的利益。”
苏林坤坐姿端正,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我继续说:“所以,这次我特意邀请市审计局,对棉纺厂等几家亏损严重的国有企业,进行重点审计。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借助专业力量,把企业的真实家底、债务构成、亏损原因,特别是资金流向,彻底查清楚,搞明白。审计是查清经济问题、发现案件线索的重要手段。等到审计报告出来,有了权威的结论和疑点,你们纪委就要及时跟进,介入调查。要结合审计发现的问题线索,拿出具体的处置意见。凡是涉及违规违纪,甚至违法犯罪的,这次就没有再通融的余地了,一律要从严从重处理!该处分的处分,该移送的移送。我们要通过这次审计和后续的纪律审查,给全县干部群众一个交代,也给企业一个浴火重生的机会。”
苏林坤神情凝重,表态道:“李书记,我明白您的决心。纪委这边已经做了些准备,只要审计线索一到,我们保证第一时间跟进,依法依规开展审查。不过……”他略有迟疑,“市审计局这次只派了七八个人下来,力量是不是单薄了些?全县国企不少,重点亏损的也有好几家。”
我点点头:“市审计局人手有限,这次主要是起个指导和示范的作用。我已经跟市局郑成刚局长沟通好了,他们派来的工作组,主要负责重点企业的审计,同时指导、培训我们县审计局的同志,带动县局提升业务能力。后续,会以县审计局为主,在市局的指导下,对全县国企展开一轮审计。这项工作,我已经交代给方云英同志,由她这个常务副县长牵头,负责做好与市、县审计部门的衔接协调,统筹全县的国企审计工作。”
“方县长牵头,确实合适。”苏林坤表示同意,随即又问,“李书记,晚上安排宴请市审计局的同志,您看哪些同志参加比较合适?”
我想了想,说:“方县长肯定要参加,她是牵头人。另外,分管工业的苗东方副县长,审计局的邹局长也通知一下,让他们也感受感受气氛,端正态度。纪委这边,你参加。政法委那边,我让吕连群也来。审计可能涉及经济犯罪线索,政法机关提前了解有好处。你看怎么样?”
苏林坤沉吟了一下,说:“李书记考虑得很周全。我知道了!”又谈了几句细节,苏林坤便起身告辞。他刚走没多久,吕连群就敲门进来了。
吕连群进门后,很自然地回身把门轻轻带上,然后走到我办公桌对面的椅子旁,拉过椅子坐下,动作透着熟稔和汇报工作的郑重。
“李书记,”吕连群带着一份认真,声音郑重,“有线索了,在派出所的那些西街村群众,有点撑不住了。陆续有人开始交代,组织他们去棉纺厂门口闹事的,就是西街村的村支书苗树根。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那块地,想给市里县里施压。”
我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罚款五千一个人,这数额在九十年代初的农村,足以压垮任何一个普通家庭。听说有夫妻俩都被抓的,那就意味着一家要拿出一万块,简直是天文数字。扛不住,是迟早的事。
“你怎么考虑的?”我看着他问。
吕连群目光沉稳,透着一股子猎人般的耐心:“书记,我的想法是,放长线,钓大鱼。一个村支书苗树根,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也没有这么大的能量,能精确卡在侯市长调研的时间点,组织起几百号人去堵门。县里面,必定有领导干部牵扯其中,至少是知情,甚至可能是默许、纵容。这个苗东方,已经到我办公室来了两趟,表面上是了解情况,话里话外都是想让我‘酌情处理’,‘考虑群众实际困难’,把罚款数额降下来。我看,他有点沉不住气了。”
“你的意思是,怀疑苗东方参与其中?”我端起茶杯,慢慢喝着。
“书记,我估计,他肯定脱不了干系。就算不是直接指挥,至少也是点了头。否则,苗树根不敢这么干。”吕连群分析道。
我放下茶杯,靠在椅背上,缓缓说道:“苗东方是一个值得怀疑的对象。但除了他,我估计,还有别人。棉纺厂那边,恐怕也不干净啊。现在关键是谁出这个钱!”
吕连群立刻领会了我的意思:“书记,二十万,无论是谁,个人都不可能轻轻松松拿出这笔钱。这钱只要一流出来,无论是从国企账上走,还是通过其他渠道来的,都必然会留下痕迹。”
他略作思考。继续说出自己的考虑:“我的意见还是,先稳住。等市审计局的审计结果出来。只要审计抓住棉纺厂财务上的硬伤,证据确凿,纪委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介入,直接对相关责任人采取措施。抓了人,突破了,再顺藤摸瓜……。
我点了点头,示意吕连群继续说下去。
“按照您上次的指示,步步为营,有理有据,阻力会小很多。如果现在就贸然让纪委调查棉纺厂,还是那句话,理由不够充分的话,容易打草惊蛇。全县这些国企领导一旦他们察觉风吹草动,抱成团来应付,甚至反扑,县委就会很被动。”
我赞许地点点头。吕连群是能深刻领会领导意图的,怪不得能送走两个县委书记,还在县委办主任的位置上。
稳妥而有力,深合我意。“连群,你说得对。就按这个思路来。审计是关键,你们政法机关,特别是公安,要配合好,时刻准备,但先不要急于行动。”
“我明白,书记。”吕连群应道。
我随即又问,“对了,连群同志啊,公安局那个孟伟江,表现怎么样?”
“孟伟江这个同志,在之前曹河县公安局多名领导涉案落马的情况下,他能独善其身,稳坐常务副局长的位置,说明这个人至少是谨慎的,懂得守住底线,也算是个聪明人。不然,早就被卷进去了。”
我又道:“他在贯彻执行县委决策方面,态度怎么样?”
吕连群如实汇报:“书记,在坚决执行县委和政法委的决策部署上,孟伟江同志态度是明确的,行动也是跟得上的。但有时候,干起具体工作来,难免还是有些瞻前顾后,有点放不开手脚。这一点,我是能够理解的。毕竟他是土生土长的曹河干部,处理事情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影响。”
我对吕连群的判断是认可的:“我们两个啊是外地来的,干几年可能就走了,但他不一样,他的根在这里。有些顾虑,也属正常。关键是大方向上要把得住。用好本土干部,既要压担子,也要给空间,还要教方法。”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我说了声“进来”,县委办副主任蒋笑笑探进头,看到吕连群也在,笑了笑:“连群书记也在。李书记,东投集团的张云飞董事长刚才来电话,问上午关于农机批发市场的座谈会,时间能不能稍微提前一点?他中午要赶回市里参加另一个会。”
我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经快九点了。原定和东投集团的会议是十点半。
“他们要提前到几点?”
“张董说,最好能提到九点三十开始。”蒋笑笑回答。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九点三十开始,就算开一个半小时,也到十一点了,张云飞赶回市里吃午饭都紧张。看来他那边确实有事。
“行,那就提前到九点三十。你马上通知机械厂、工商局、企业局、经贸委、计委,还有工业园区、城关镇,会议地点是在曹河宾馆二楼会议室?”
“对,二楼会议室。”
县里这边,请方云英和苗东方两位副县长参加。另外,你问一下市农业局的黄修国副局长到了没有,如果到了,请他一起参加。”
“好的,书记,我马上去安排。”蒋笑笑记下,快步退了出去。
吕连群站起身:“李书记,那您先忙,我回局里,再和孟伟江他们碰碰头,把后续工作捋一捋。”
“好,你去吧。晚上吃饭的事,别忘了。”我叮嘱一句。
“忘不了。”吕连群笑着应下,离开了办公室。
就在县委这边紧张调整会议安排时,机械厂宾馆三楼那个长期为厂长彭树德保留的套房里,氛围颇为暧昧。
房间装修颇为考究,铺着暗红色的地毯,家具是深色的实木,显得古香古色,在九十年代初的县城宾馆里,算是顶配了。
一阵急促的“滴滴”声打破了房间的宁静,是床头柜上那部砖头般大小的摩托罗拉“大哥大”在响。
彭树德被吵醒,迷迷糊糊地伸手摸到眼镜戴上,眯着眼看向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九点。
“妈的,这一觉睡过头了……”彭树德嘟囔一声,感觉脑袋还有些发沉。他侧头看了看旁边,许红梅正蜷缩在他身边,睡得正熟,脸上还带着激情后的慵懒。
彭树德心里暗骂一句,这小娘们,怪不得能让那么多领导着迷,确实有她的手段,远非那些风尘女子可比。这种征服下属、尤其是漂亮女下属的感觉,带给男人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是别处难以找到的。
他抓过响个不停的大哥大,按下接听键,里面传来厂办王主任焦急的声音:“彭书记!您在哪呢?县委办的电话都打到您家里去了!您办公室电话也没人接!”
彭树德有两部大哥大,一部公开的由王主任拿着,另一部私密的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号码。显然,是公开的那部找不到人。
“慌什么!”彭树德清了清嗓子,掩饰着刚醒的沙哑,“昨天晚上有重要接待,喝多了,在宾馆休息。怎么了?”
“彭书记,刚刚县委办蒋笑笑主任亲自打电话来,通知农机批发市场的专题研讨会提前了,九点二十在曹河宾馆二楼会议室开!李书记方县长也参加!您得赶紧过来啊!”王秘书语速很快。
彭树德一听,睡意全无,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不是定在十点半吗?怎么又提前了?”
“是,刚接到的通知。您快点吧,从咱们厂过去,也得十来分钟呢!”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彭树德挂断电话,长吁一口气。还好,从机械厂宾馆到曹河宾馆不算远,开车快点能赶上。
他刚掀开被子要下床,旁边的许红梅像条水蛇般又缠了上来,手臂环住他的脖子,带着睡意的嗓音又糯又嗲:“想跑去哪呀?”
彭树德心里着急,但又不好发作,只得耐着性子拍拍她的手背:“红梅,别闹。县里紧急开会,我得马上过去。”
“开会?开会有我重要吗?”许红梅不依不饶,身子贴得更紧,“不闹可以,但那钱的事儿,你得帮我解决了。”
彭树德一听“钱”字,眉头就皱了起来:“哎呀,怎么又提钱?昨天不都跟你讲清楚了吗?棉纺厂这事是个火坑,我们机械厂不可能往里跳!”
许红梅哼了一声,手指在他下半身乱摸:“厂里不能出,你个人必须出。不然,你想提上裤子就不认人啊?我可不允许。”
彭树德看着她这副耍赖的模样,又是头疼又是无奈。二十万,对厂里来说是一笔需要走严格程序的巨款;但对他彭树德个人而言,虽然肉疼,倒也不是完全拿不出。
“红梅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么大一笔钱……”彭树德还想推脱。
许红梅直接打断他,语气带着娇蛮和笃定:“我不管,我知道你有钱。县里这么多国有企业,平时资金周转不灵,哪个没私下找你这尊‘财神爷’拆借过?你比财政局长路子还野呢!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