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襄阳城外已经有了一丝寒意,汉水的湿气裹挟着硝烟与血腥,弥散在广袤的攻城营垒之间,让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铁锈与死亡的味道,与武昌城下的僵持不同,襄阳这边的战事更加惨烈直接,吴应麒亲率主力在此,志在必得,攻势如潮,昼夜不息,然而,这座控扼南北的千年雄城,如同铜墙铁壁,将吴军的狂涛一次又一次狠狠拍碎在城墙与山岩之下。
今日的攻城,又以惨败告终,襄阳西侧的制高点万山争夺尤其酷烈,吴军士卒顶着滚木礌石和密集的铳雨炮火,付出极大伤亡,才勉强占据几段前沿阵地,却无法动摇清军核心堡垒分毫,黄昏时分,收兵的锣声喑哑无力,残阳如血,映照着原野上遗弃的尸骸、破损的器械,以及蹒跚退下的、人人带伤的队伍。
中军辕门外,气氛比战场更加肃杀恐怖,临时搭建的木台上,吴应麒高踞帅座,面色阴沉如水,凤目中寒光凛冽,扫视着台下黑压压跪倒的一片将领,他未着全甲,只披了一件猩红织金蟒纹大氅,但那股子主宰生死的威压,比任何甲胄都更令人窒息。
几名今日攻城不利的将领被反绑双手,摁倒在台前冰冷的泥地上。他们盔甲残破,脸上身上都是血污与尘土,眼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吴应麒冷眼扫过他们,声音并不高,却带着金石摩擦般的刺耳质感,在死寂的空气中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本王给你们最好的器械、最多的火炮、最精锐的士卒,结果你们这仗打成了什么样?尔等在纪南奋勇向前、人人争先,为何在这襄阳城下,面对那些败军之师,却寸步难进?分明是尔等不用心尽力!”
他猛地一拍扶手,站起身,猩红大氅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军法无情!尔等贻误军机,损兵折将,动摇军心!本该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念在往日微功,暂且记下尔等项上人头!但活罪难逃!来人!拖下去!每人鞭笞一百!于全军之前行刑!让所有将士都看看,畏缩不前、不尊军令,是个什么下场!”
哭嚎求饶声顿时响起,但立刻被如狼似虎的亲兵卫队捂住嘴,粗暴地拖到辕门外早已立好的行刑柱前,粗糙的绳索将几人死死绑在木柱上,剥去上身衣甲,露出精壮或已显松弛的脊背,执刑的壮汉手持浸过盐水的牛皮鞭,手臂筋肉虬结,面无表情。
随着一声令下,鞭影破空,发出尖锐的呼啸,随即是“啪”的一声脆响,皮开肉绽!受刑者身体剧震,发出压抑不住的惨嚎,一鞭,两鞭,三鞭……鞭子雨点般落下,每一鞭都带起一溜血珠和翻卷的皮肉。
惨叫声从一开始的凄厉逐渐变为嘶哑的呻吟,最后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和喉头嗬嗬的响动,鲜血顺着脊背流淌,浸透了残破的裤腰,滴落在尘土中,汇聚成一小滩触目惊心的暗红,辕门外,无数吴军将士默默地看着,脸上表情麻木,或有不忍,或有兔死狐悲的恐惧,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与茫然。
一百鞭毕,受刑的几人早已昏死过去,背上一片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到完好的皮肤,亲兵上前,用冷水泼醒,然后粗暴地割断绳索,任由他们像破麻袋一样瘫软在地,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们还活着。
“拖去伤营!若能活,革去现职,戴罪立功!若死了,草席一卷,扔去乱葬岗!”吴应麒冰冷的声音为这场刑罚画上句号,他不再看那些血肉模糊的躯体一眼,仿佛那只是几堆无用的垃圾,转身径直回了中军大帐。
伤兵营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血腥味和痛苦的呻吟声,那几名受鞭刑的将领被安置在角落,军医草草清洗上药后便不再多管,今日是受鞭刑,指不定明日就要脑袋、大后天就全家一起送走,王爷处置人从来都是重罚苛法,这几人也不是像王会那样王爷的爱将,多半是走戴罪立功不成,然后再被严惩掉脑袋的流程,让他们在伤营里头多躺几日,算是帮他们延寿了。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闪了进来,来人却是吴应麒的另一名心腹爱将柯铎,手中提着一个小包袱,里面是私下弄来的上好金疮药和干净布条,看着昔日同僚背上那惨不忍睹的创伤,柯铎倒吸一口凉气,眼眶瞬间就红了,他默默走上前,示意亲兵帮忙,小心翼翼地用温水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污,然后敷上药粉,用干净的细布慢慢包扎,动作轻柔,与他平日战场上悍勇的模样判若两人。
冰凉的药粉刺激着伤口,让昏沉中的几人陆续醒转,发出痛苦的抽气声,看清是柯铎,几人眼中泪光闪烁,其中官职最高,与柯铎最为交好的一名将军林兴珠哽咽出声:“老柯啊,这一次……咱们怕是挺不过去了啊!”
“别胡说,王爷没有下死手,打的血肉模糊的,但没有伤到骨头筋脉,用了药养两天就好了,王爷正在气头上,但没有要你们性命的意思…….”柯铎叹了口气,温声安抚着,声音却显得有些发涩:“王爷让你们白身戴罪立功,还是给你们机会的…….”
“给了机会又如何?如今不下死手,下次可就说不定了!”林兴珠咬着牙,忍着剧痛,嘶声道:“清军自从几年前夺回襄阳之后,为了避免襄阳失陷,再复现当年豫王、忠勇公北伐直逼京师之举,因此自那时起就在襄阳大兴土木、精心经营多年,将这襄阳打造成固若金汤的雄镇,如此雄镇,便是红营来啃,恐怕也得要好一阵子,咱们又怎么可能在短期内打下来?”
“王爷让我们限期攻下襄阳,襄阳工事坚固,清军又抵抗激烈,我们怎么可能在限期之内拿下襄阳?”另一名将领哇的一声哭出了声:“王爷这……这不是逼着我们去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