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身后不远处,还跟着内阁的几位重臣、六部的主要官员,以及津州本地的知府、守将,乌泱泱一片,却无人敢大声喧哗,只有海鸥的鸣叫和浪涛拍打堤岸的声音。
“陛下,”陈文辉忍不住又凑近了些,声音里压着兴奋,“算算日程,就是今日了。船队按之前接到的传讯,最迟午时前后必能入港。”
任天鼎“嗯”了一声,目光依旧望着远方:“陈爱卿,你之前说,这第一次试航,主要走的还是南洋旧航线?”
“回陛下,正是。”陈文辉如数家珍,“从津州出发,经福远省外海,过琉球群岛以南,抵吕宋,再南下至满剌加,与当地土王、还有盘踞在那里的佛郎机、红毛夷商人交易。回程则装载香料、象牙、苏木、胡椒,还有南洋诸岛的一些稀奇物产。”
“这一趟,”任天鼎缓缓道,“本该去年就启程的。倭寇、洋人犯边,福远省又生乱,耽搁了。”
太子任泽鹏接口:“父皇,儿臣觉得,祸福相依。若非经此数战,我大奉水师何以历练?福远、江南、东山诸省盘踞的地方势力,何以被一举廓清?便是那倭国,如今也成了我大奉的瀛洲省。海疆靖平,商路方能无阻。林师,您说是吧?”
林尘微微一笑,海风将他额前的发丝吹起:“殿下所言极是。开海之议,当初阻力重重,无非是有人怕丢了走私的暴利,有人惧海上风浪与夷人船炮。如今,海寇已平,水师初成,南洋诸国虚实,我们也借着这次商队,探了一探。开海的时机,这才算是真正成熟了。”
他顿了顿,看向陈文辉:“陈尚书,关键还是看这船回来,带了多少利。朝廷投进去的造船钱、货物本钱、人员开销,总要听个响。”
陈文辉连忙道:“威国公放心!福远省前日送来的奏报已提及,船队在满剌加时,我方货物极受欢迎。尤其是江南的丝绸、瓷器、福远的茶叶,那些佛郎机商人争相抢购,价码比他们以往从二道贩子手中拿货,低了至少三成!但光是预付的定金,就快抵上我们这趟的本钱了!足以看出海贸的暴利。”
任天鼎脸上露出笑意:“哦?若真如此,那这开海,便不是赔本赚吆喝了。”
“何止不赔本!”陈文辉激动得胡子微颤,“陛下您想,以往这些钱,都被那些走私海商、乃至盘踞海外的海盗赚了去,朝廷半分好处没有,还要倒贴水师军费剿匪。如今我们官船直航,利润尽归国库,此乃……此乃一箭双雕啊!”
正说话间,太子任泽鹏忽然抬手一指:“看!船!”
众人精神一振,极目望去。海天交界处,先是出现了两个小小的黑点,随即黑点逐渐变大,露出了帆影。
又过了约莫两刻钟,两艘三桅大帆船的轮廓已清晰可见,船身吃水颇深,显然满载而归。船头上悬挂的明黄色龙旗与“奉”字旗,在海风中猎猎招展。
“来了!”津州水师的一名将领兴奋地喊道。
码头上等待的人群微微骚动起来,但很快又恢复了肃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两艘缓缓靠近的巨船上。
引水小船上前引导,水手们吆喝着抛缆绳、下船锚。巨大的跳板搭上码头,发出沉重的闷响。
率先从船上走下来的,是一位年约四旬、面容精干、穿着绯色官袍的官员。
他正是新任的“市舶司南洋事务特使”,名叫沈惟敬,原是工部一名干练的郎中,负责此次试航。
沈惟敬脚步有些虚浮,显然是长时间海上航行尚未完全适应,但他脸上洋溢着无法抑制的激动红光。
他一眼就看到了栈桥前端的天子仪仗,连忙加快脚步,穿过人群,来到近前,撩袍便拜:“臣,市舶司南洋事务特使沈惟敬,叩见陛下!吾皇万岁!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威国公及诸位大人!”
“沈卿平身。”任天鼎虚扶一下,笑道,“海上奔波,辛苦了。看卿面色,此行收获颇丰?”
沈惟敬起身,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托陛下洪福,仰仗朝廷威仪,此行……满载而归!远超预期!”
他侧身,指向身后正在紧张卸货的船只:“陛下请看!带去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物,在吕宋、满剌加等地被抢购一空!尤其是青花瓷与江南的云锦,那些佛郎机商人与当地土王,简直视为珍宝!价格比臣等出发前预估的,高了五成不止!”
任天鼎眼中精光一闪:“五成?”
“是!而且多数是以金银直接结算,少数折换为当地特产。”沈惟敬继续汇报,如数家珍,“如今这两艘船上,满载着南洋的胡椒、豆蔻、丁香等香料,足有八百余担!另有象牙五十对,南洋硬木两百余方,犀角、玳瑁、珍珠若干箱。还有苏木、槟榔等药材染料。”
他顿了顿,从怀中珍重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以及一个用油布包裹严实的小匣子:“此乃详细的货物清单、交易账目,以及沿途所经海域、岛屿、港口的水文地理记录,各国风土人情、兵力虚实之见闻。此外……”
他小心地打开那个油布包裹的匣子,里面是几个更小的布袋:“臣等遵照出发前威国公的嘱托,格外留意各地农作物。这是从吕宋当地土人处换得的‘洋芋’块茎与藤蔓,据说极耐旱,亩产惊人;这是满剌加一带的‘金鸡纳树’树皮,当地土人用以治疗热病,似有奇效;还有几种瓜果菜蔬的种子,皆是我中原少见之物。”
任天鼎接过账册和那包种子,随手翻了翻账册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货物名称,龙颜大悦:“好!好!好!沈卿此番,立下大功!走,此处不是说话之地,随朕回行辕,细细道来!”
“臣遵旨!”
众人簇拥着圣驾,离开喧闹的码头,前往津州城内临时辟为行宫的官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