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脚步声彻底散尽了,连墙根下秋虫的鸣叫声都稀疏了不少。
月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把屋里那点狼藉衬得越发刺目。
易中海僵在原地,好半晌才抬手,指尖颤巍巍地碰上自己的脸颊。
被阎解放狠狠揍过的地方,此刻肿得老高,一碰到就疼得钻心,像是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跟着抽痛。
疼意激得他心头的愤懑猛地炸开,像是点着了一捆浸了油的柴火。
他猛地抬脚,狠狠踹在炕边的矮凳上。
那凳子是榆木做的,结实得很,被他这么一踹,“哐当”一声翻倒在地,凳腿磕在砖上,发出刺耳的响。
“反了!反了!”
易中海红着眼,唾沫星子横飞,“阎家那几个混账东西!敢这么对我!”
他越骂越气,转身就扑到桌边,抓起上面摆着的粗瓷碗,狠狠往地上掼去。
碗碟碎裂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惊心,白瓷碎片溅得到处都是,还有几滴没喝完的米汤,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这还不够解气。他又看见灶台边码着的几个陶罐,那是易大妈腌咸菜用的,平日里宝贝得不行,每天都要擦一遍。
易中海双目赤红,几步冲过去,抬手就把陶罐扫落在地。
“噼里啪啦”的碎裂声里,腌菜的咸酸味混着泥土的腥气弥漫开来,呛得他连连咳嗽,可心里的那股邪火,却半点没降。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着,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屋子,一想到徐桂花再也不会踏进来,心口就像是被一把钝刀子反复割着,疼得他几乎要厥过去。
怒火无处发泄,易中海猛地转身,一脚踹开了隔壁的门。
易大妈正躺在炕沿上,手里攥着一方洗得发白的粗布手帕,一下一下地擦着眼角。
她听见动静,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满是惊惶。
月光落在她脸上,能看见深深的纹路,还有那掩不住的憔悴。
“你是死人吗?!”
易中海冲进来,指着她的鼻子就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
“我在家里被人揍得鼻青脸肿,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老流氓,你就缩在这屋里,连个屁都不敢放!你这个没用的废物!”
易大妈浑身一颤,手里的手帕掉在了地上。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声哽咽。
街坊们是厚道的。
今儿个院里闹得天翻地覆,所有人都盯着易中海和三大妈,盯着徐桂花,谁也没有提她一句。
谁都知道她是个好的,平日里天不亮就起来扫院子,把犄角旮旯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谁家孩子没人看,她主动抱过来哄着;
谁家老人病了,她熬了粥端过去;
就连聋老太那样难缠的,也是她一日三餐伺候着,衣裳被褥洗得干干净净,从没半句怨言。
大家都给她留着体面,都知道这桩丑事里,她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可谁能想到,最后扯下她面皮的,竟是和她同床共枕了几十年的男人。
易大妈的眼泪又涌了上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想起年轻时候的事,心口像是被针扎一样疼。
那时候易中海年轻气盛,在外面沾花惹草,染上了脏病,落得个不能生育的下场。
是她,咬着牙,把这桩丑事瞒了下来,对外只说是自己有妇科病,不能生养。
多少个夜里,她听着街坊们背地里的议论,听着别人说她是不下蛋的母鸡,心里的苦,只能往肚子里咽。
家里有一点好吃的,她从来都是先紧着易中海。
他爱吃的肉,她自己舍不得动一筷子,全夹到他碗里;
冬天天冷,她把暖炉塞进他被窝,自己却蜷在冰冷的炕角;
他加班回来,不管多晚,她都热着饭菜等他。
这么多年,她掏心掏肺地待他,把自己低到了尘埃里,换来的,竟是这样一番羞辱。
易大妈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擦都擦不完。
那些憋在心里几十年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都翻涌上来,堵得她喘不过气。
易中海看着她这副哭哭啼啼、不言不语的模样,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腔的怒火瞬间没了去处。
他烦躁地摆摆手,语气里满是不耐:“哭哭哭!就知道哭!明儿我就去银行取钱,给阎家送去!省得那老婆子再来闹!”
易大妈肩膀一颤,哽咽着,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知道了。”
声音又轻又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
易中海冷哼一声,懒得再看她,转身就走,“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门板撞击的震动,震得窗棂都嗡嗡作响。
屋里又恢复了寂静。
易大妈缓缓爬起身,捡起掉在地上的手帕,一下一下地擦着脸上的泪。
眼泪却越擦越多,最后,她再也忍不住,捂住脸,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溢出来,在空荡荡的屋里回荡着,格外凄凉。
窗外的月光,越发惨白了。
她看着那片被月光照亮的地面,心里头那点支撑了几十年的念想,一点点地,碎了。
早上九点的日头,晒得四合院的青石板暖融融的。
院里静悄悄的,上班的早蹬着自行车出了胡同口,上学的背着布书包一溜烟没了影,剩下的人家都关着门忙活早饭。
易家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易大妈拎着两个沉甸甸的布包袱,脚步稳稳地迈出来。
她穿件浆洗得发白的斜襟褂子,头发用根旧木簪绾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藏着一丝旁人瞧不透的疲惫。
银行八点一开门她就去了,取了一笔钱,从中仔细分出五百块——
二百块留着给阎家还账,三百块给易中海当生活费,又把攒下的粮票、布票用手帕包好。
她先绕到阎家门口,那扇掉了漆的旧木门关得死死的。
易大妈抬手敲了半天,敲得指节发麻,院里依旧悄无声息,她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回了家。
推开屋门,里头早已不是昨儿那副狼藉模样。
地上的瓷片扫得干净,被踹翻的矮凳扶回原位,炕铺得平平整整,连易中海扯乱的褂子都叠得方方正正。
她把那五百块钱齐齐摆在八仙桌正中央,旁边搁着那包粮票布票,再一起压上一封折得方方正正的信。
那封诀别信,字字句句都攒着几十年的心酸。
做完这一切,易大妈最后看了眼这个住了半辈子的家,灶台上擦得锃亮,连易中海爱喝的粗茶都装进小铁盒摆好。
她轻轻带上门,拎起包袱往外走。
刚走到水池边,就碰上了秦淮茹。
她正蹲在石墩子旁搓衣裳,瞧见易大妈,秦淮茹脸上立刻堆起笑:“易大妈您出去啊?这大包小包的,是走亲戚去?”
易大妈脚步顿了顿,扯出一抹极淡的笑,声音轻轻的:“是啊,去趟远门。”
说完,她便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步子不疾不徐,一步步走出四合院的大门,再也没有回头。
看着易大妈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秦淮茹手里的棒槌停了停。
她总觉得今儿的易大妈有些不一样,眉眼间那股温顺劲好像散了,可到底哪儿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心里头莫名发慌。
院里还是静悄悄的,贾东旭上工去了,孩子们上学去了,三大妈家的门依旧关得严实。
易家的门虚掩着,风一吹“吱呀”响了一声,像是勾着人进去瞧瞧。
鬼使神差地,秦淮茹放下棒槌,蹑手蹑脚地往易家走。
推开门,一股皂角味扑面而来,屋里窗明几净,半点看不出昨儿闹过的痕迹。
八仙桌上的东西,一下子撞进她眼里——厚厚的五百块钱,码得整整齐齐的粮票布票,还有那封压在上面的信。
秦淮茹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手指抖得厉害。
她的目光落在那封压在钱上的信上,指尖抖着捻起信封,只扫了一眼落款和那几行决绝的字迹,心里头就咯噔一下——
易大妈这哪里是走亲戚,分明是再也不回来了!
五百块钱!
还有那些粮票布票,够贾家吃上好几年了!
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窗棂的轻响。
秦淮茹眼睛亮得吓人,飞快扫了一眼四周,确定没人,颤抖着手把那五百块钱和粮票布票,一股脑塞进了自己的衣襟里,死死攥住。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喝:“秦淮茹!你干嘛呢!”
秦淮茹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布票“哗啦”掉了一地。
她猛地转过身,脸色煞白,撞进刘海中沉沉的目光里。
刘海中站在门口,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刻意把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动了院里其他人家。
他本是在厂里上班,偏生腰疾犯了,跟领导请了假提前回院歇着,谁成想竟撞见这一幕。
他扶着后腰,目光死死黏在秦淮茹身上,看着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溢的慌乱,看着她那丰腴高耸的胸脯因为紧张而急促起伏,勾勒出诱人的弧度。
眼底的贪婪几乎要凝成实质,嘴角更是抑制不住地勾起一抹抓到把柄的兴奋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