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后,甘棠小筑的临着荷叶塘的厢房里凉意沁人,金芙蕖正坐在临窗案上摊着素笺笔墨。
她指尖握着狼毫悬在纸端,时不时地敛眉凝神书写着,连窗外荷塘里那开得正盛的粉荷、都未曾分去她半点注意。
今日她特意包下这间这边厢房,避开金言,便是要换个稳妥阵地,为钱南征写完自己的声援文章。
昨晚被金言点破自己的心思,金芙蕖倒是没遮掩自己的想法,她是想为钱南征声援,只是她兄长却非要看看她要写些什么,还说要帮着润色一番,她才不同意呢。
这是她自己的文章,自己的想法,何须旁人置喙?
柳闻莺端着碗冰镇牛乳绿豆沙进来,见金芙蕖这般专注,脚步放轻凑到案边,好奇问:“芙蕖,这般热的天你躲在这儿写什么呢?我还以为你包下这里是为了欣赏窗外的荷花呢~
这盛夏正是荷风送爽的时候,你竟然一眼也不瞧上一眼。”
“你又怎知我不是瞧完了的?”
“你这纸上如此多的字真是瞧完了有感而发不成?”
金芙蕖闻言抬头,对上柳闻莺促狭笑意的眼睫,又下意识就要将写了大半的纸往身前拢了拢,不过这动作做到了一半她又停下动作。
想起柳闻莺可并不是自己的兄长,于是她又看向柳闻莺,满脸藏不住雀跃与兴奋,压低声音主动告知:
“我在给《大梁民生报》写文章呢,我打算声援钱南征先生。”
说着金芙蕖的语气里满是崇拜,“你是没见那些酸儒的论调,迂腐得可笑!也就钱先生敢直言,说透了礼法苛责、律法护短的弊病,可惜就一人为他发话,发的还不像个样子。”
想起亲哥那一副全天下人都有罪的论调,那得亏不是实名写的,不然金芙蕖都不敢想怎么收场。
“咦?你也看了君不语先生写的文章?”金芙蕖那嫌弃的评价“不像个样子”真的很真实,不过君不语的言辞确实辛辣,还将围绕着《梁祝》妖言的论断拓展到了大梁现在女子的一些困境。
虽然言语极端,但是也不无道理,毕竟哪一个走向绝路的女子她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呢?
“看过,只是我觉得现在发出来,未免有些火上浇油了。”
金芙蕖叹了口气,她知道爹娘最近时候也在关注这个大梁民生报,兄长这篇文章她都能看得出来是他写的,何况将兄长亲自教导长大的父亲呢?
柳闻莺不知金芙蕖所想,将糖水放下,她随手金芙蕖尚未写完的文章,金芙蕖也不拦着,待柳闻莺清内容,不由得莞尔一笑。
金芙蕖的文风温和了许多,但是她那拐着弯引经据典的讽刺他人倒是有点子文士好面子的感觉。
知道这样做有失风度,那我还是忍不住骂你,所以我还是拐着弯再骂你一通吧。
若是看不懂,是你读书少、是你蠢;
若是看得懂——你又能奈我何,有本事你也这样骂回来啊?
思及此,柳闻莺没忍住笑出声来,金芙蕖见她是看懂了,于是还怂恿道:“莺莺,你要不要也写一篇?”
“我?”
“对呀,你写《浮生宝鉴》那般通透,见识又足,定也瞧得上钱南征先生的文采与胆识吧?你也该写一篇,咱们有理有据驳斥那些守旧的,多拉些人站过来才是,总不能让钱先生独自挨骂。”
柳闻莺听了,微微一笑:“你说的对,回头我想想。”
她再想想该怎么继续将那堆人骂破防。
不过金芙蕖的文章还差个收尾工作,待金芙蕖写完,她又主动将文稿递到柳闻莺面前道:“莺莺,你再帮我瞧瞧,看看有没有哪里说得不对劲的,我再改改再投去无逸斋。”
柳闻莺接过细看,之后又指了指几处缺的地方,金芙蕖思索了片刻,有些当即提笔修改了,有些她依旧保持自己的看法,柳闻莺也没阻止,金芙蕖写的确实不错。
金芙蕖改完后又读了一遍,只觉顺畅贴切,心满意足差丫鬟悄悄把文稿送去投稿。
待到晚间,金芙蕖回到家中,撞见兄长金言在院子里“闲逛”,她便知道她哥哥这是特意等自己的呢。
而金言确实如此,见她回来上前走到她面前就问道:“今天你这是刻意出门躲我去了?”
“对呀~”金芙蕖也不瞒着,还喜滋滋地说道,“我今日去甘棠小筑写了篇文章,已经匿名投给《大梁民生报》,声援钱南征呢。”
“是吗?你当真不要我给你看看?万一没有被采用怎么办?”
这丧气话说的金芙蕖气的当即道:“这天下就你能帮我看?我还让莺莺帮我看了呢!莺莺也说不错!”
金言闻言神情古怪。
他想起柳闻莺便是钱南征身份的猜测,只觉得自家妹妹对着正主夸正主、还拉着正主帮自己声援的画面着实有些滑稽。
金言忍了忍笑意,看向气鼓鼓的妹妹,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你倒是有心了。”
只是话音刚落,金言的脸色骤然一变,抬眼紧张地盯着她追问:“你没把我是君不语的事,跟旁人说吧?”
金芙蕖摇头,语气严肃:“我怎会乱说?这身份要是暴露,咱们金家还得被那些酸儒攻讦,我心里有数。”
“我是说,你没有把我的身份告诉你那些小姐妹吧?”
“告诉她们做什么?”金芙蕖无语,觉得她兄长有些思虑过多了,不过——
“你这么在意我和旁人说你的这些事做什么?既然干了,你还怕人知道?”
“我无所谓,只是怕给身边人带来困扰。”
金言说着,视线转向了别处,金芙蕖盯着她哥那严肃的面孔,心下也觉得是自己想的有些多了。
她还以为她兄长也到了有心上人时候的年岁了,在担心自己的形象呢~
而与此同时,金家书房里,金礼坐在案前,手里捏着一份《大梁民生报》,目光正落在君不语的文章上。
屋外天色已然变暗,金礼的书案上一盏烛火静静地燃烧着自己,映照着金礼那张刻板严肃的面孔。
他的手边还放着一本《梁祝》,这些都是妻子唐婉方才亲手送来的。
唐婉临走时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
“我如今就剩这么一双儿女,这君不语你看了也该明白说的是谁。
而《梁祝》这故事……呵~我倒不是说芙蕖这孩子会做什么逾矩的事情,只是……我已经没了若兰那个孩子了,芙蕖的亲事,你莫要插手。”
“啪”的一声,烛芯发出爆鸣,将金礼的思绪拉回。
他盯着摇曳的烛火,火光又映得他鬓边银丝愈发清晰。
一时间书房里安静极了,仿佛他那声轻叹,都听得见回响……
? ?金言:赌一个,下一期金芙蕖的文没有见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