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缩减开支的告示贴出来不过三日,府里就乱成了一锅粥。
先是几个管事联合起来,跪在荣禧堂前哭诉:“老爷、太太,这日子没法过了!月钱减半,连下人的伙食都减了,底下人都闹翻天了!”
贾赦气得摔了茶盏:“反了!都反了!告诉他们,爱干干,不干滚!”
贾政却犹豫:“大哥,这样...是不是太严苛了?那些管事毕竟是府里的老人...”
“老人又如何?”王熙凤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一身青缎袄裙,面色平静地走进来,“老人就该体谅主子的难处,而不是带头闹事。”
几个管事见到她,脸色都变了变。
王熙凤走到他们面前,目光一一扫过:“吴新登家的,你儿子前些日子在城东买了处宅子,花了三百两。钱哪儿来的?”
吴新登家的脸色一白:“二奶奶...那...那是...”
“林之孝家的,你闺女出嫁,嫁妆足足六十四抬,比寻常官家小姐还体面。”王熙凤继续道,“钱又是哪儿来的?”
林之孝家的低下头,不敢说话。
“还有你,周瑞家的。”王熙凤盯着其中一人,“你在外头放了印子钱,月息三分,逼得三户人家卖儿卖女。这事,你以为我不知道?”
周瑞家的“扑通”跪下:“二奶奶饶命!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王熙凤冷冷道:“你们一个个,吃府里的,喝府里的,却中饱私囊,欺上瞒下。如今府里艰难,让你们缩减些用度,你们就闹。好啊,那就把你们这些年贪的钱都吐出来,然后滚出贾府!”
几人吓得连连磕头:“二奶奶开恩!二奶奶开恩!”
贾赦一拍桌子:“开什么恩!凤丫头说得对!都给我滚!”
几个管事连滚爬爬地走了。
贾政叹道:“凤丫头,你这手段...是不是太狠了些?”
“二老爷,”王熙凤转身行礼,“不是侄媳妇狠,是这些人太贪。若再不整治,贾府怕是撑不过明年了。”
贾赦点头:“凤丫头说得对!就该这么整治!从今日起,府里的事,凤丫头你多费心!”
王熙凤心中苦笑。
贾赦这话,等于又把管家权推给她了。王夫人那边...
果然,从荣禧堂出来,王夫人的丫鬟玉钏儿已经在等着了:“二奶奶,太太请您过去。”
王夫人房里,气氛比上次更冷。
“凤丫头,你好手段。”王夫人坐在上首,脸色铁青,“几句话就赶走了几个管事,还让老爷把管家权给了你。”
王熙凤垂眸:“姑妈误会了。侄媳妇只是看不惯那些人欺上瞒下,并没有要管家的意思。”
“没有?”王夫人冷笑,“那你今日在老爷面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侄媳妇只是就事论事。”王熙凤道,“姑妈若是不信,可以去查账。那几个管事这些年贪的钱,足够盖一座园子了。”
王夫人沉默了。
账她查过,确实有问题。可她顾念那些人是府里的老人,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王熙凤这么狠,一出手就赶尽杀绝。
“凤丫头,”王夫人语气缓和了些,“我知道你是为了府里好。可做事...总得留些余地。那些管事虽然贪,但毕竟跟了府里这么多年...”
“姑妈,”王熙凤抬头看她,“您可知道,就因为您留余地,府里现在亏空多少了?”
王夫人一愣:“多少?”
“十万两。”王熙凤缓缓道,“这还只是明面上的。若是算上那些被贪墨的、被挪用的...怕是二十万两不止。”
王夫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么多?”
“是。”王熙凤点头,“所以侄媳妇才要下狠手。不下狠手,贾府就完了。”
王夫人看着她,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侄女。
从前的王熙凤,精明外露,手段毒辣,让她又欣赏又忌惮。
现在的王熙凤,沉稳内敛,眼中却多了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
“你...你真的变了。”王夫人轻声道。
王熙凤苦笑:“是啊,变了。死过一回的人,总会变的。”
她顿了顿:“姑妈,侄媳妇说句心里话。咱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想跟您争权,只想保住贾府,保住咱们所有人。”
这话说得恳切,王夫人不禁动容。
“凤丫头,”她握住王熙凤的手,“从前...是我对不住你。”
“姑妈别这么说。”王熙凤摇头,“咱们都不容易。”
从王夫人处出来,王熙凤长舒一口气。
这一关,算是过了。
接下来,她要彻底整顿贾府。
第一步,查账。
她让平儿和尤二姐一起,将府里十年的账目全部翻出来,一笔一笔核对。
这一查,查出了大问题。
“奶奶,”尤二姐脸色发白,“您看这个...”
王熙凤接过账本,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账本上记录着,五年前,府里有一笔五万两的支出,用途是“修建省亲别墅”。可王熙凤记得清楚,那年贾府根本没有修建什么别墅。
“这笔钱...去哪儿了?”
尤二姐低声道:“我查了其他账目,同一时间,王家的账上...多了一笔五万两的进项。”
王家!
王熙凤的心沉了下去。
是她娘家...贪了贾府的钱?
不,不可能。王家虽然不如从前,但也不至于贪这点钱。
除非...
“平儿,去请我哥哥来。”
王子胜来的时候,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妹妹,找我什么事?”
王熙凤将账本推到他面前:“哥哥,这笔钱,怎么回事?”
王子胜看了一眼,脸色一变:“这...这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王熙凤盯着他,“可王家账上,同一时间多了一笔五万两的进项。哥哥要不要解释解释?”
王子胜支支吾吾:“那...那是...”
“是什么?”
王子胜一咬牙:“是父亲让我借的!说...说贾府有钱,借点用用,以后再还。”
王熙凤气得浑身发抖:“借?这是借吗?这是偷!是贪!”
王子胜不以为然:“妹妹,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做什么?再说,贾府那么大家业,五万两算什么...”
“啪!”王熙凤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王子胜愣住了:“你...你打我?”
“我打你,是让你清醒!”王熙凤咬牙,“贾府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欠着户部五十多万两,府里亏空二十多万两!你们还从贾府偷钱?是想让贾府死吗?”
王子胜被她的气势镇住了,嗫嚅道:“我...我也不想的...是父亲...”
王熙凤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是她父亲王仁。
那个前世在她落难时,连门都不让她进的父亲。
这一世,他还在作孽。
“哥哥,”她睁开眼,眼中满是寒意,“这钱,必须还。”
“还?拿什么还?”王子胜叫道,“王家现在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不管。”王熙凤冷冷道,“三日之内,若是不还钱,我就把这账本送到官府。到时候,王家贪污姻亲钱财的罪名,就坐实了。”
王子胜脸色煞白:“妹妹!你...你不能这样!”
“我能。”王熙凤道,“哥哥,我已经不是从前的王熙凤了。为了贾府,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王子胜看着她冰冷的眼神,终于怕了:“好...好...我还...我还...”
王子胜走后,王熙凤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心力交瘁。
内贼难防。
尤其是...自己的娘家。
“奶奶,”平儿心疼道,“您别太难过了...”
王熙凤苦笑:“我怎么能不难过?我在这儿拼死拼活,想保住贾府。可我娘家...却在背后捅刀。”
正说着,琥珀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脸色凝重。
“奶奶...金陵来的信...”
王熙凤接过信,只看了一眼,眼前一黑。
信是探春写的,只有一句话:凤姐姐,柳公子在江南遇害,尸骨无存。
柳湘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