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夷光而言,范少伯所交付的任务,她执行得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她无需刻意谄媚,因为蛊虫,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蛊惑,让吴王心甘情愿地挥霍着国力,沉浸在温柔乡中,对渐起的隐忧充耳不闻。
然而,表面的风光之下,是夷光日益沉重的内心。
最让她寝食难安的,是潜伏在她体内的那只母蛊,这东西如同附骨之疽,无声无息地侵蚀着她的健康,更让她恐惧的是,它似乎也在潜移默化地扭曲着她的心性。
她变得越来越畏寒,偶尔在无人处会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与空虚。
“弱不禁风”成了她最自然的保护色,也成了吴王眼中更需怜惜的凭证。
她乐得维持这副表象,将大部分需要耗费心力与人周旋的宫务,自然而然地推给了郑女。
她并非不懂,而是不愿,也无力去理会那些女人间的勾心斗角。
郑女明了她的状态,毫无怨言地接手了一切,将妹妹护在相对清净的馆娃宫内。
范蠡的消息再次通过隐秘的渠道传来。字里行间带着压抑的兴奋与催促,越国在励精图治下,国力正在快速恢复,军备亦在暗中加强。
这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吴国朝堂上激起了涟漪。
一些敏锐的大臣,开始上奏,提醒吴王警惕越国的动向,言辞间不乏忧虑。
奇怪的是,这些原本足以引起任何君王警觉的奏报,到了吴王这里,却仿佛泥牛入海。
他会在朝堂上敷衍几句“孤自有分寸”,转头来到馆娃宫,看到夷光那张清冷绝俗的脸,所有关于越国威胁的念头,便奇异地淡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四海升平、美人相伴”的满足感与麻痹。
这自然是“情丝缠”子蛊在夷光这个母蛊载体附近被催动到极致的效用。
连公子慎也察觉到了这种不寻常。
他在一次夜访时,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凝重,对夷光提起了朝中的议论。
“王兄近日对越国之事,似乎过于宽纵了。几位老臣联名上奏,请求加强边境防卫,增派细作探查越国虚实,都被王兄以‘劳民伤财’、‘不宜妄动刀兵’为由驳回了。这实在不像他以往的作风。”
夷光正靠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支玉簪,闻言,眼睫微颤,却没有抬头,只是用一种带着倦怠和无辜的语气轻声回应。
“朝政大事,我一介深宫妇人,如何能懂?大王他自有他的考量吧。”
她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茫然,仿佛真的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公子慎看着她苍白脆弱的样子,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语气缓和下来。
“我知道你不懂,我也并非要与你探讨这些。只是心中憋闷,无人可说。看到王兄如今这般,我实在担心。”
夷光这才抬起眼,望向他,眸中水光氤氲,带着一丝真实的无奈与脆弱。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这身子时好时坏,那东西至今也没有解决的法子。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它好像在一点点地吃掉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公子慎心头一紧,连忙握住她微凉的手,连声安慰。
“别怕,莲莲,别怕,我已经加派了人手,广寻名医异士,一定能找到解决之法,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
他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感受着她单薄身躯的微颤,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心痛与无力感。
他深知,无论是作为臣子对君王的担忧,还是作为男人对心爱女子的疼惜,追根溯源,问题的关键似乎都指向了那诡谲的蛊毒。
他的身份敏感,无法在朝政上过多置喙,否则极易引火烧身。
于是,他将全部的希望和精力,都倾注在了为夷光寻找解蛊之法上。
春去秋来,馆娃宫外的梧桐叶片片凋落,池水也结起了薄冰。
夷光的“病”在精心“调养”下时好时坏,成了吴宫常态。
郑女将她护得密不透风,而公子慎,在无数次的希望与失望交替后,终于在一个北风呼啸的冬日傍晚,带来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消息。
他这次来得比平日更早一些,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眉宇间却难掩一丝振奋。
他甚至来不及拂去肩头的落雪,便屏退左右,快步走到夷光榻前。
夷光正拥着厚厚的锦裘,靠在窗边看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脸色比窗外的雪还要白上几分。
见到他这般神情,她沉寂已久的心湖,也不由得泛起了微澜。
“莲莲,”
公子慎的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他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压低声音道。
“有消息了,我们派去人,历经艰险,终于找到了那个传说中的隐世部族的后人。”
夷光的心脏猛地一跳,攥着锦裘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紧紧锁住他。
“然后呢?”
“那族人起初十分戒备,不肯多言。我们的人耗了数月,几乎散尽财物,才得以见到部族中一位年迈的巫医。”
公子慎语速加快,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那老巫医听闻‘情丝缠’之名,沉默良久,才透露,此蛊确乃他们一族失传已久的禁术之一,阴毒无比,子母连心,血脉相系。”
“他可有说解法?”夷光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公子慎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灼灼。
“有,虽然极其艰难,老巫医言道,欲解此蛊,需三物齐备。”
“其一,是施蛊者的心头之血三滴。”
“其二,需一种只生长在南疆极阴之地的‘断肠草’的花蕊。”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味,”他顿了顿,神色更加凝重,“需你在特定时辰,配合秘法,将前两物服下,方有可能逼出或化去体内母蛊。”
他紧紧握住夷光的手,仿佛想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虽然前两物获取极为艰难,尤其是那施蛊者的心头血,但至少,我们终于看到了方向。”
夷光怔怔地听着,胸膛剧烈起伏。这每一样,都如同横亘在面前的天堑。然而,比起之前漫长无望的等待,这明确的方向,哪怕再渺茫,也如同在无尽寒冬里,骤然窥见的一丝微弱天光。
她反手用力回握住公子慎的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良久,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