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维护女奴法德耶的尊严,方既明在朝会上当众拒绝了苏丹的赏赐,拂了君王的面子。
苏丹用冷得淬着杀意的眼神,盯着他看了好几秒。
方既明头发都要竖起来,快现场长出呆毛了。
在阿尔图提出想要帮忙解决猜忌时,方既明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点嫌弃地拒绝了:“我先用我自己的方法试试。”
当晚,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画了满地的防御法阵,又将一整袋魔导性上佳的宝石挨个注满魔力。
在恢复魔力的间隙也没闲着,趴在桌边咬着笔杆写稿子。】
达玛拉经常无法理解方既明的脑回路,画法阵和消除猜忌有什么关系?“怎么,他一猜忌你,你就打算先下手为强了?”
“我哪打得过他啊!我还没笨到螳臂当车的地步。”方既明自我认知相当清晰,“不过看这情况,对苏丹下手也是早晚的事。他现在的准备明显是在给自己留后路,明天八成要干点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达玛拉有点好奇,但不想表现得太明显,只淡淡问道:“什么事?”
方既明如实回答:“不知道。猜忌没落我头上,我也搞不懂他怎么想的。”
【翌日散朝,方既明拦住了即离去的苏丹,微微躬身行了一礼:“陛下,我想请您了解我。”
苏丹停下脚步,方既明就开始了他的剖白:“我今年23岁,比您小4岁,远不及您年轻有为。”
“我来自一个比您的国度美好很多的地方。在一些设备的帮助下,凡人可日行万里,翱翔九天,与天涯海角之人瞬息交谈。”
“而我所在的国度……我们最讨厌的人和您最讨厌的一样,都是那些盘根错节、吸食民脂民膏的贵族老爷。您恨其官官相护、掣肘王权,我恨其压榨百姓、践踏生民。”
他抬起头,与苏丹真诚对视:“陛下……”他犹豫了一瞬,又坚定起来,接着说,“我想和你交个朋友。并非主仆,而是目标一致的同行者。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我们可以统一战线,对付那些您讨厌,我也讨厌的家伙,对付那些腐朽的东西。”
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侍从们呼吸都停了停,开始瑟瑟发抖。
苏丹轻蔑地问:“你有什么资格?”
方既明喉结滚动,咽下恐惧,缓缓向苏丹伸出手:
“你将自己置于了所有人的对立面,你孑然一身,面对的却是整个世界的敌意。那些蛰伏的贵族,虎视眈眈,只等您陨落便分食利益;那些曾被您踩在脚下、受尽屈辱者的亲族,日夜诅咒着你的名字;那被你屠戮四万游牧民的遗民,在暗中磨砺着复仇的刀锋;那些被您铁蹄踏碎的王室血脉,从未忘记亡国之恨……他们汇聚的恨意,是足以燎原的星火!”
“只需要将你杀过的人的名字刻在一支箭上,在万民的愤怒下,即便是你的魔戒也保护不了你。”
“被推翻的结局近在咫尺,你还不到三十岁,难道甘心步您父亲的后尘,甚至比他更早二十多年,成为史书上被唾弃的暴亡之君?”
苏丹出手极快,银光闪过,那柄他常用的弯刀已朝方既明的脑袋飞了过来。
方既明险之又险地侧头避开,刀锋擦着颧骨掠过。
他没有一如既往地跪下求饶,没有去理会脸上涌出的血液,迎着苏丹冰冷的杀意上前两步,那只手依然固执地伸向苏丹:
“我说过,我会是你的纯臣,只为这个国度效忠,不为自己谋私,你不用担心我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棋出险招。”
“或许你觉得我能力微薄,不配站在你身边。但人的价值,岂能仅以能力衡量?你身边需要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活人。”
“我可以在你不高兴的时候,陪你说说话;可以用一颗或许笨拙、却真诚的心相对;可以在你遇到烦心事时,绞尽脑汁和你一起想办法;我希望你每天都能真正的开心,而不是仅仅沉溺于掌控与杀戮的快感……”
“交个朋友吧,达玛拉。我们试着用恐惧之外的方法,让你的人民真正敬你爱你,从心底愿意效忠你,好不好?”
苏丹没有同意,没有拒绝,没有生气地抽刀砍来,只是静静地站着,像块石头。
方既明心一横,再次上前两步,右手紧紧握住了苏丹垂在身侧的右手。
他左手食指抹了一下脸上的血,以他温热的血为墨,在苏丹手背上画了个笑脸。
又凝聚寒气,化为冰刃,在苏丹手背上划了道细小的血口,血液渗出,又在魔戒的作用下伤口飞速愈合。
苏丹这亵渎般的触碰惊醒,重重攥紧了方既明的手。
方既明掌心的骨头碎裂,发出了“咔嚓”声。
他强忍着疼痛,扯出一个笑:“那……就当你答应了,我以血为证的好朋友。”】
“哈!”阿尔图短促地笑了一声,有点难以置信,“和他?交朋友?居然敢这么做,居然还……成了?太离谱了,换作是我,我宁可去欢愉之馆假装阳痿,损失点声望罢了。你这……躲慢一点,损失的就是脑袋了。”
方既明看着屏幕里的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实在羞耻,就像现在回看自己中学时的企鹅空间一样:“老大,你觉得当时的苏丹是怎么想的?”
达玛拉不想让别人听见,但单独把方既明叫到一边又显得太刻意,更奇怪了。
他选择不回答:“你不需要知道。”
方既明开始软磨硬泡,撒娇似的声音拖得有点长:“我想知道嘛……反正你们又不是同一个人。他是苏丹,你是我老大。”
达玛拉被他缠得有些不耐烦,烦躁地说道:“他在想:你这样真的很尴尬,你真是笨蛋,他怎么会有这么笨的维齐尔?他不需要朋友,更不需要你这么笨的朋友,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和他做朋友?天真又自以为是的家伙,明明怕得手都抖了,明明都需要用一次又一次深呼吸克制恐惧了,到底怎么敢接着说的?”
“他完全没有在认真听,他在想要不要把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砍了?他明明都对你出手了,你为什么还要靠近?该死的东西,居然让他想起了过去的往事。他应该做点什么,狠狠回击你对他的冒犯!”
达玛拉并不是很想剖析自己的心理……但,这又不是他自己,那是苏丹。
方既明反驳道:“可他默认了。”
“……”达玛拉沉默后接着说,“因为他想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说不定真的能带来些不一样的乐趣,你死了就不会有第二个人敢这么做了。”他顿了顿,反问道,“你又是怎么想的?”
方既明自信,这次没有再转移话题:“因为!我说谎就是会很难受。可屏幕里的我不仅要对苏丹伪装,还要对贵族们演戏。”
“我不想和平级虚与委蛇,也不想对上级卑躬屈膝,那活着太难受了。每天这样迟早要变得不是我,那和死了有什么分别?还不如真死了痛快。而只要我能在苏丹面前真诚,对整个宫廷都可以少一层伪装。这是……给我自己创造一个能喘口气、能容我活下去的环境。”
而且,王座上那个人,二十七岁,黑发浸透血与香料的湿气,眼底住着一个从未长大、却在哭闹时被塞满刀剑的孩子,这难道不需要被看见吗?
达玛拉又骂了一句:“蠢货。”
方既明深以为然地点头:“我也觉得,看着怪尴尬的。”
奈费勒平静地分析道:“虽然将个人存亡寄托于暴君一念之仁,并非明智之举,但你那番劝说的逻辑倒是通顺。”
“首先构建共同立场。强调你们有共同的敌人,将关系从君臣拉到了可合作的伙伴层面。”
“其次阐释苏丹的脆弱。用大量真实存在的威胁,打破苏丹如今为所欲为,别人却无可奈何的安全感,暗示他需要支持者,而此刻的你正是极佳人选。”
“接着提供情感价值。指出他身边需要一个能说真话的活人,而你愿意陪他说话、想办法。尽管苏丹并不一定需要这些,也未必在意你口中的人民敬爱或青史留名。”
“最后,以血为证。借用了奈布哈尼曾告诉你关于他与少年苏丹的往事,试图唤起苏丹曾经或许美好的回忆。这同样是步险棋。”
方既明听得都愣了,他怀疑屏幕里的方既明本人都没想到这么多层,只是觉得应该这么说。
伊曼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不尴尬。很帅。”
方既明只觉得他这么说是在故意安慰自己,更羞耻了,干脆手脚并用,一把把伊曼整个抱住。
伊曼任由他抱着,温和地解释:“你觉得尴尬,是因为你为了准备周全、增强感染力,提前写稿背诵,结果念出来的语气,像在屠宰场里朗诵诗歌的学生,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你一边说着震撼的台词,一边手在明显发抖,声音也发颤,那份脆弱一览无余;”
“当你在苏丹手背画笑脸,说出‘我们是朋友’的宣言时,或许本该是历史性的史诗级名场面,但你在强忍疼痛,龇牙咧嘴,努力扯出笑容,可以称得上滑稽。”
“但之所以说帅,是因为你真的很害怕,但也真的这么做了。在别人屈服于恐惧、谄媚或算计时,你选择了向暴君索求平等。”
“你总是随和的,看起来常常闪躲、退让、无所谓,像只吃草的兔子。但碰到你的底线时,你从来都是带着锋芒的……也像兔子,兔子急了会蹬鹰,也会咬人。”
“在深渊中仍然相信光的存在,并试图打捞他人……包括那位苏丹,像神,却是代表人道主义的神。”
“或许你心中的帅会是,义无反顾、从容赴死、宁死不屈。但你是人,如你所说,是人就会有情感、会痛、会害怕,难道普通人就不配崇高吗?你害怕却依然伸出手,难道不值得称赞吗?”
“我完全能理解你的决定,可看到你受伤,我还是会心疼。”
阿尔图也认可道:“是啊是啊,我的方法只能让苏丹打消一次猜忌,之后势力做大,还要想其他办法。直接和他交上朋友,他猜忌朋友干什么?多好的方法,一劳永逸!”
方既明放缓了呼吸,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湿了,但一点都不想被伊曼发现,把脸埋进对方肩窝。
伊曼真好。
阿尔图也好。
大家都好!
达玛拉又受不了了,要不是还想留着方既明继续讨论后面的内容,他现在就给后面那沙发套上十个消音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