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了一整夜的大雨,直到清晨也未停歇。
方既明整个人精神极度萎靡,连给苏丹讲故事都提不起劲,声音又低又平。
大约是觉得有了退路,便多了几分不管不顾的底气,在苏丹的餐桌上要了酒,一杯接一杯地往喉咙里灌。
苏丹的看向他左手手背上尚未愈合的刻痕:“爱卿右手骨折好得不是挺快么?左手的皮外伤怎么还留着?”
“当然得留着!”方既明把杯中酒一口闷,“留着……时刻提醒我自己,别总把你往好处想。”
“再说,这么厉害的方法,哪能想用就用?用一次都是谢天谢地了。我右手疼得受不了才用的,哪知道你……哪知道你跟有那什么大病似的,转头就整那出!”
“这么跟朕说话,不怕朕生气?”苏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气吧气吧!”方既明随意地摆摆手,又给自己满上一杯,“整天就知道生气,就不能……开心点吗?要不是把你当朋友……才不和你说这些呢。”
他把酒仰头灌下:“那你就只能听到虚假奉承和夸赞咯,什么‘陛下圣明’、‘陛下威武’、‘太阳的恩情还不完’!”
“啊……没准你就爱听这些虚情假意的?以前我拍你马屁的时候,你可高兴得很呢。”
“我看不懂你,真的看不懂。”方既明再次把酒杯倒满,转头又一次直视苏丹的眼睛,“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苏丹只是幽幽地和他对视。
方既明摇摇头,把这杯酒喝完,就放下酒杯站起身:“撑了。多谢陛下款待。”
就在此时,苏丹开口:“对我的戒指发誓,你会永远效忠戒指的主人。”
“效忠戒指的主人?”方既明当场拒绝,“我才不要!”
苏丹的眼睛眯起,杀心毕露。
“效忠戒指的主人?”方既明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杀意,“要是你哪天……被谁杀了,他当上了新王,我是不是还得继续效忠他?呵,做梦!”
“那你……”苏丹还要说什么。
方既明赶紧抢白:“我说,你自己就是强者,应该想办法变得更强,而不是依赖你那破戒指。它不是好东西,它就是个祸害!”
说完他就脚底抹油:“走了,明天见。”】
达玛拉声音带着笑意:“你这是在干什么?”
方既明怀疑他明知故问,第三视角看来再明显不过,他就是在借酒装疯,糊弄苏丹嘛。
“当然是被苏丹折腾难过了,借着酒劲吐真言,顺便骂苏丹有大病,”方既明理直气壮,“而且你不觉得,我句句都说在点子上吗?”
达玛拉反问:“真的是‘吐真言’?”
“嗯哼,有选择的真话很能误导人的。”方既明举例道,“比如我说‘哎,达玛拉连菜市场都没逛过,好可怜啊’,不认识你的人听了,会不会觉得你穷得叮当响,连菜都买不起?”
达玛拉微微皱眉:“在座的各位应该都没逛过吧?”
“……”方既明选择沉默。
奈费勒忽然开口问方既明:“我记得你不喝酒,甚至很讨厌酒的味道。”
方既明有些意外他还记得这个细节,感动:“不是说借酒消愁嘛?喝点难喝的东西,或许就觉得生活没那么难过了?屏幕里的他当时应该是真的很难受。”
伊曼接话道:“愁更愁。”
方既明一愣,立刻反应过来:“那就明朝散发弄扁舟。”
奈费勒退出聊天室。
【这时,雨短暂地停了。
方既明离开苏丹的宫殿后,七拐八绕到了一处小巷。
他先是在巷口探头探脑,张望一圈,见四下无人,才镇定地往里走。
走了几步,又猛地回头,目光四处扫视来路,确认没人跟踪。
和空气斗智斗勇一番后,方既明便高高兴兴地踩着水坑,哼着小曲儿,蹦跳着往苗圃去了。
苗圃简陋的办公室里,奈费勒见他脸颊泛红,身上带着酒气,但眼神还算清明,便直接切入正题:“早朝时,我注意到你的精神状态和中了诅咒的症状类似。不过不严重,可能是诅咒被抹除后残留的影响。”
“我被诅咒了?你怎么知道……”方既明先是疑惑,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奈费勒抿了抿唇,眉宇间有些阴霾:“你知道?所以……我会射出那支箭?”
“你不会!”方既明斩钉截铁地大声否认。
空气沉默了好一会儿,大概是方既明在用心声和奈费勒说话。
“谢谢。”奈费勒的声音很轻,“我知道了。”
方既明跟着他在这个简陋的宅院里转了一圈,他没张嘴说话,但奈费勒却时不时低声应着。
“嗯。”
“好。”
“苗圃……是个好名字。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总叫我奈老师了。”
时间差不多,奈费勒把方既明带进充当教室的房间。
台下的孩子们瘦小拘谨,茫然又不安。
方既明在最后一排的空位坐下,奈费勒则开始了他的第一课。
方既明听了一会儿,便转头看向窗外,又开始下雨了。
他在教室里东张西望,俨然就是个不认真听课的大朋友。
最后,他把目光全部放在了奈费勒身上。
突然,他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似的,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上讲台,一把夺过奈费勒的手杖,紧紧抱住,仿佛抱住了世界顶级麦克风,毫无预兆地扯开嗓子唱了起来!
在酒精加持下,平时够不着的高音竟也飙了上去。
“去外面站着!”方既明连着唱了几首,奈费勒似乎才从震惊中回过神,一把从方既明怀里抽出自己的手杖,没好气地用杖身敲了方既明一下。
“你这是体罚学生!”方既明捂着被打的地方,一边控诉,一边被奈费勒打出了教室,站到门外竖着。
教室里出现了孩子们压抑不住的笑声,先前拘谨不安的氛围被这突如其来的离谱一幕冲散了。
在哗啦啦的雨声伴奏下,奈费勒上课的声音还在继续:“孩子们,宽容并不代表不代表一味地忍让……”
方既明嘿嘿笑了两声,又高兴地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靠着湿凉的柱子,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和倾泻而下的雨帘,小声继续他一个人的演唱会。】
屏幕里,方既明带着醉意的歌声还在空间里回荡,当事人已经安详地给自己从头到脚盖上毯子一动不动了。
伊曼拍拍毯子里尴尬得全身绷紧,似乎马上就可以变成粽子的方既明:“你唱那么好听,怎么之前不唱给我听?”
方既明从里面探出头:“没机会嘛?”
伊曼给他顺顺乱了的头发:“我们朝夕相处,哪里没机会了?”
方既明眼神飘忽,回答道:“时机不对。”
伊曼微微挑眉:“唱歌还需要时机?指的是……喝醉之后当着苗圃孩子和老师的面高歌的时机?”
方既明像是被锤子敲中的地鼠,“嗖”地一下又缩回了毯子里。
达玛拉突然开口:“唱歌就是需要时机的。”
伊曼只觉得他这句话莫名其妙,他接着和毯子里的方既明分享自己观察到的信息:“这个时候,奈费勒也喜欢你。”
前面的奈费勒听到,呼吸一滞,随后反应过来伊曼说的是屏幕里的奈费勒,立刻恢复了正常,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即便这是很细微的变化,坐在他身边的阿尔图还是察觉了,他用一种同病相怜的目光看了奈费勒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