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虽死,但其血脉犹存,靖王楚砚沉,便是魏国公在这世上最直系的血脉传承!他身上承载着魏国公的荣耀,也流淌着覆灭沈家的因果!”
“老奴将死之人,别无他求,只求小姐认清自己的根骨,莫要再认贼作父,沉溺于仇人之孙的虚情假意,沈家上百冤魂在天上看着您!求您务必为沈家满门,报这血海深仇!”
最后一行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柳云萱的眼帘,刺穿心脏。
“杀了楚砚沉,用他的血,祭奠沈家英灵,此乃您身为沈家女儿,不可推卸的天命与责任!”
“哐当!”
柳云萱手中的信纸飘然落地,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冰冷的桌沿,才勉强稳住身形。
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失去所有血色,微微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楚砚沉在书房听周伯禀报王妃已回府,便放下手中的密报,起身朝主院走去。
夜已深,廊下灯笼在寒风中摇曳,将他孤长的影子投在雪地上。
他心中记挂着柳云萱独自入宫是否顺利,步履虽缓,却比平日急促几分。
行至主院暖阁外,只见房门紧闭,玳瑁守在门外,神色有些紧绷。
“王妃呢?”
楚砚沉低声问。
玳瑁连忙行礼,“回王爷,王妃刚回来,说有些疲累,正在里头歇息。”
楚砚沉微微颔首,正要抬手叩门,却听见门内传来阵轻微急促的窸窣声,像是纸张被慌乱收起的声音。
眸光微凝,指尖在门板上停顿一瞬。
屋内,柳云萱刚将信纸胡乱塞进袖袋,指尖还残留着颤抖。
她深吸口气,勉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快步走到门边,拉开门。
门外,楚砚沉一身墨色常服立在昏光里,面色依旧苍白,眼神清亮如寒星。
“王爷。”
柳云萱扬起抹笑,握着暖水袋的手指微微收紧,“您怎么过来了,外头冷,快进来。”
楚砚沉走进屋内,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明媚动人的脸颊,视线掠过微微攥紧的袖口,袖口隐约露出信笺一角的痕迹。
“宫里一切可还顺利?”
他坐在桌边,语气如常。
“还好,只是仪式冗长,有些累罢了。”
柳云萱倒杯热茶,指尖冰凉,茶水险些溅出杯沿。
楚砚沉伸手接过茶盏,指尖无意间触到冰素白的指尖,冷得吓人。
“手这样凉。”
他放下茶盏,自然地将她的双手拢入掌心,“可是在宫里受了风寒,还是遇到了什么事?”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热度一点点渗进冰凉的皮肤,却暖不了心头那一片彻骨的寒。
柳云萱抬头,撞上深邃的双眸,心猛地一窒。
“没事。”
她垂下眼睫,避开他的注视,抽回手,眼神闪躲,“只是……只是今日太后移灵,悲声不绝,心里有些难受。”
楚砚沉默片刻,缓缓收回手,端起茶盏抿一口。
暖阁内一时寂静,炭火噼啪声格外清晰。
“若累了,便早些歇息。”
他放下茶盏,声音温和,“明日或许还有风雨。”
柳云萱点头,袖袋里的信笺像一块烧红的铁,烙得心神不宁。
她看着走向门口那挺拔却隐见清瘦的背影,喉头一哽。
“砚沉。”
她轻声唤道。
楚砚沉脚步顿住,回身看她。
灯火下,她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只淡淡一笑,“你也保重身子。”
他深深看她一眼,唇角弯了弯,却未达眼底。
“嗯。”
门轻轻合上,他的脚步声渐远。
柳云萱独自站在暖阁中央,仿佛置身于冰火两重天。
掌心残留着楚砚沉的温度,袖袋里却藏着足以将他们撕裂的血海深仇。
她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桌腿,浑身冰凉。
“杀了楚砚沉……”
柳忠那充满恨意的最后嘱托,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眼前闪过信中所描绘的天阙关炼狱景象,血肉横飞,沈家满门的凄厉哭喊似乎穿透时空,在她耳边尖啸。
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恶心。
可楚砚沉何尝不是另一个“沈家遗孤”?
他背负着外祖满门忠烈却蒙冤惨死的血仇,在皇帝的猜忌与兄弟的算计中如履薄冰地活了十几年。
而她,柳云萱,灵魂来自另一个世界。
沈家百口的血是这具身体原主的,却并非她亲身经历,刻入骨髓的记忆。
她对沈傲,对沈家没有任何情感连接,那更像一段读取的,充满悲剧色彩的历史资料。
可她占据原主的人生,享受着柳家的养育之恩,如今又知晓惨烈的真相,道义上,似乎无法轻飘飘地说一句与我无关。
柳忠信中滔天恨意,要求她用楚砚沉的血来祭奠。
楚砚沉有什么错?
魏国公的罪孽,凭什么要由他这个同样在苦难中挣扎的孙辈来承担?
冤冤相报何时了?
她爱楚砚沉吗?
答案是肯定的。
不是出于对楚砚沉的怜悯,不是出于盟友间的相互扶持,而是他与她并肩应对风雨的默契中,真实滋生的情感。
她想与他一起活下去,看云卷云舒,哪怕前路布满荆棘。
她该怎么办?
袖袋里的信笺沉甸甸的,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
她闭上眼,手指缓缓收紧,信纸在她掌心皱成一团。
不。
清晰而坚定的声音从心底最深处响起。
她不是复仇的工具,楚砚沉也不是赎罪的祭品。
杀了魏国公府唯一的血脉,她镇国大将军沈家的遗孤又怎么活,谋杀亲王也是死罪。
她相信谁都不愿看到那样的结局。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仍有泪光,最初的茫然与痛苦已褪去。
血仇是历史,是沈家与魏国公府,与前朝与大楚更迭之间那段惨烈过往的一部分。
楚砚沉的外祖父或许曾是沈傲将军战场上的对手,甚至可能是致其死命的直接执行者,其中的是非曲直,家国恩怨,早已淹没在时代的洪流中,难以用简单的对错评判。
而眼下,她有更紧迫的责任。
与楚砚沉一起活下去,帮他拿回本就是属于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