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萱站起身，走到炭盆边。
跳动的火焰映亮她苍白的脸，也映亮她眼中坚定的光芒。
她将手中皱缩的信纸，一点点展平，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其一角凑近火焰。
火舌贪婪地舔舐上陈旧的纸张，迅速蔓延，将饱含血泪与恨意的字句吞噬，化作灰烬，袅袅升起，最终消散在温暖的空气中。
她看着最后的火星熄灭，只剩下盆底一层薄薄的灰。
袖袋里还有别的东西。
她伸手取出，是随信一起的几件小物件，边缘磨损的青铜小锁，样式古朴的银质长命锁，还有一块质地上乘，刻着模糊沈字的玉佩。
应该是柳忠保留的，能证明她身世的旧物。
她摩挲着冰凉的玉佩，心中并无波澜。
这些是柳云萱过去的印记，是那段惨烈历史的证物。
她会保存，但不让它们主宰自己的未来。
旧物仔细收好，柳云萱深深吸口气，缓缓吐出。
胸腔里那股窒闷的寒意似乎随着信纸的焚烧而散去一些。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冬夜清冷的空气涌入，吹散室内残留的焦糊气息，也让大脑更加清醒。
接下来，她需要思考如何面对楚砚沉。
立刻全盘托出？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楚砚沉刚刚得知皇帝身世的惊天秘密，心神震荡，压力巨大。
此时再抛出同样爆炸，关乎两人身世血仇的秘密，无异于雪上加霜，可能会击垮他，也可能让本就微妙脆弱的信任产生难以弥补的裂痕。
隐瞒？
她也不想。
既然决定与他共同面对未来，隐瞒这样重大的身世秘密，如同在两人之间埋下不知何时会引爆的雷。
真正的信任需要坦诚，至少是选择时机恰当的坦诚。
她需要等待这个时机。
柳云萱整理一下微乱的鬓发和衣衫，坐在铜镜前，努力让脸上的表情恢复平静。
眼底的微红一时难以完全消退，可眼神已然沉静。
暖阁内，柳云萱刚将翻涌的心绪勉强压下，门外便传来玳瑁轻轻的叩门声，“王妃，沈家大小姐来访，说是来辞行。”
柳云萱微微一怔，迅速理了理衣袖，眼底残留的复杂神色尽数敛去，恢复往常的沉静，“请沈小姐到花厅稍候，我即刻便到。”
她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确认并无太大异样，这才缓步走向花厅。
心中却思忖着，沈慕英此时前来辞行，恐怕不止是简单的告别。
沈老将军终于要做出决断了吗？
花厅内，炭火温暖。
沈慕英一身便于远行的劲装，外罩墨色斗篷，风尘仆仆，眉眼间依旧是那股飒爽英气，只是比往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重与决然。
见到柳云萱进来，她起身抱拳，“王妃。”
“沈小姐快请坐。”
柳云萱含笑示意，亲手为她斟杯热茶，“听闻沈小姐不日即将返回北疆，可是边关有急务？”
沈慕英接过茶盏，却没有立刻喝，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沉默片刻，才抬眼，眼神清澈而坚定，“不瞒王妃，今日慕英前来，一为辞行，二来，是奉祖父之命，将一样‘东西’交给靖王府。”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些，带着托付重任的郑重，“祖父说，京城风云诡谲，那’东西’留在沈府，时日越久，风险越大，沈家虽可护他们一时，终究非长久之计，亦恐给双方带来灭顶之灾。”
“祖父深思熟虑，觉得唯有靖王府，或许才是他们真正的归宿，亦能物尽其用。”
柳云萱心下了然，沈慕英的离开，也就意味着沈家只剩沈弘这只老狐狸，他知道难以护二人周全，恐怕这也是在权衡利弊后，选择将烫手山芋送出。
同时也在向靖王府递出更明确的合作信号。
他看出那对祖孙的价值，也看到靖王府隐藏的实力与决心。
“沈老将军信重，云萱与王爷感激不尽。”
柳云萱神色凝重，“不知那对祖孙如今……”
“人已悄悄送至王府后门，由周伯安置。”
沈慕英抿口热茶，“祖父交代，此事需绝对隐秘，知晓的人越少越好。”
柳云萱指尖摩挲着茶杯，轻轻点头，“王爷那边，我自会安排，沈小姐此去北疆，路途遥远，务必珍重。”
“慕英明白，京城是非之地，王妃与王爷身处漩涡中心，更需千万小心，祖父年事已高，慕英斗胆恳请王妃与王爷能多多照拂沈家。”
她说着，站起身，双手抱拳行礼。
“这是自然，你放心，我和王爷自会照顾好沈老将军。”
柳云萱放下茶杯，起身拉着她的手，再次叮嘱，“倒是你，照顾好自己。”
“慕英知道。”
沈慕英此次回北疆最放不下的就是祖父，可北疆环境恶劣，留在京城才是最好的选择。
说完，她目光却若有似无地飘向花厅门外，那里廊下阴影处，一道沉默的玄色身影如磐石般伫立。
是影。
柳云萱把那一闪而过的眼神看在眼里，心中微叹。
她勾起唇角，声音温和，“沈小姐稍候。”
随即转向门口，扬声道，“影，你进来。”
影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步入花厅，依旧戴着玄铁面具，气息冷冽，对上沈慕英目光时，几不可察地顿一下，随即垂下眼帘，“王妃有何吩咐？”
柳云萱看着他们二人，一个英气飒爽却难掩离别怅惘，一个沉默冷硬如亘古坚冰。
她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体贴，“沈小姐即将远行，你代我送沈小姐出府吧，近日府外不甚太平，务必护送至安全地段。”
影微微一怔，面具下的眸光动了动，下意识地想拒绝，这并非他职责所在，且不合规矩。
看到柳云萱温和却坚定的眼神，又瞥见沈慕英瞬间微亮却又迅速掩饰的目光，喉结滚动一下，他最终躬身抱拳，“是，属下遵命。”
沈慕英眼中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淡淡的暖意和一丝赧然，对柳云萱深深一礼，“多谢王妃。”
柳云萱微笑颔首，目送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花厅。
沈慕英步履依旧干脆，却在门槛处稍稍放缓，似在等待。
影保持着三步的距离，沉默地跟在后面，玄色的身影在廊下灯火中，仿佛一道守护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