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城外,朔风卷着枯草,在旷野上划出一道道浅痕。秋阳将落,余晖给连绵的城墙镀上一层金红,远远望去,旌旗如林,猎猎作响,鼓角声与隐约的凯歌在风里交织,回荡在天地之间。北疆经略使李敢一身玄色劲装,腰悬佩剑,立于迎亲队伍之首,身后文武官员分列两侧,甲胄鲜明,神情肃穆。他已年近花甲,鬓角染霜,眼角刻着风霜的沟壑,唯有一双虎目,依旧炯炯有神,望着远方的地平线,带着按捺不住的期待与焦灼。今日,他要亲自出城三十里,迎接那支改写北疆命运的军队,迎接那位他寄予厚望的年轻统帅。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风势渐紧,卷起的沙尘迷了人的眼。就在众人翘首以盼之际,地平线尽头,终于出现了一抹淡淡的黑影。那黑影起初若隐若现,随着距离缩短,渐渐变得清晰——是一支军队,一支历经血与火洗礼的军队。
他们踏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来,没有惊天动地的呐喊,却带着一股冲天而起的肃杀之气,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岳,压得人喘不过气。军队的人数显然比出征时少了许多,队列却依旧整齐划一,每一步都踏在人心上。将士们的战甲布满了划痕与凹坑,有的甚至断裂了边角,露出底下斑驳的护心镜;征衣被风沙染成了深褐色,沾满了尘土与干涸的血迹,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们精瘦而挺拔的身形。
但没有人在意这些残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将士们的眼神所吸引——那是一种经历过生死考验的锐利,如苍狼般凶狠,如寒星般冰冷,却又带着不灭的信念与骄傲。他们的腰杆挺得笔直,如标枪般矗立,哪怕身上带着伤痛,哪怕疲惫不堪,那份属于胜利者的荣光,却丝毫未减。
队伍中间,是长长的俘虏队列。俘虏们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低垂着头,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被将士们用绳索牵引着,一步步向前挪动。俘虏队列之后,是数十辆满载战利品的马车,车轮碾过地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马车上堆满了牛羊、皮毛、金银器皿,还有匈奴部落特有的弯刀与弓箭,这些都是将士们用鲜血换来的胜利果实。
队伍的最前方,一面“萧”字大旗高高飘扬。大旗的布料已经有些残破,边缘被风沙磨得毛边,上面还残留着几块暗红色的血迹,但在风中依旧猎猎作响,气势如虹。大旗之下,一骑白马缓缓走来,马身矫健,毛色如雪,没有一丝杂色。马上端坐着一位年轻将领,他身着银甲白袍,甲胄上的纹路精致而华丽,却同样布满了战斗的痕迹。白袍在风中轻轻飘动,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修长。
这位将领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年纪,面容俊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线分明。他的脸色带着一丝征战后的苍白,却丝毫不减其坚毅之色。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平静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却又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智慧与力量,扫过前方的迎接队伍,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他,便是大胤王朝的靖安侯,帝婿萧景珩。
当萧景珩的白马行至李敢面前时,李敢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快步上前几步。不等萧景珩翻身下马,他便一把抓住了萧景珩的手臂,那双手粗糙而有力,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厚茧,微微颤抖着。李敢的虎目之中,泪光闪烁,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哽咽:“景珩!好小子!你真的做到了!千里奔袭,直捣黄龙,犁庭扫穴,扬我国威!此战之功,足以彪炳史册!老夫……老夫代北疆将士,代大胤百姓,谢过了!”
说着,李敢便要躬身行礼,向这位年轻的统帅表达自己的敬意。
萧景珩心中一暖,急忙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他伸出双手,稳稳托住李敢的胳膊,阻止了他的行礼。萧景珩的声音清澈而沉稳,言辞恳切,没有丝毫的骄矜之色:“大将军万万不可!此战全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大将军在朔州稳如泰山,牵制敌军主力,景珩方能侥幸成功!晚辈岂敢居功!”
李敢看着萧景珩真诚的眼神,心中愈发欣慰。他重重拍了拍萧景珩的肩膀,力道十足,哈哈大笑起来:“好!不居功,不自傲,是真豪杰!快,进城!老夫已备下薄酒,为将士们接风洗尘!”
萧景珩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多谢大将军。”
随后,他转身看向身后的将士们,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将士们,辛苦你们了!随我进城,共享胜利之酒!”
“诺!”将士们齐声应和,声音响彻云霄,带着压抑已久的喜悦与自豪。
朔州城内,早已是万人空巷。百姓们自发地涌上街头,夹道欢迎凯旋的将士们。他们手中捧着箪食壶浆,脸上洋溢着激动的笑容,对着军队挥手致意。欢呼声、赞叹声、还有孩子们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是萧侯!是战神萧侯!”有人认出了萧景珩,激动地大喊起来。
“萧侯威武!大胤必胜!”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呐喊,声音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战神萧侯”之名,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在朔州城内迅速传开,响彻云霄。百姓们看着那些疲惫却坚毅的将士,看着他们押送的俘虏与战利品,心中充满了敬佩与自豪。这场胜利,不仅保卫了北疆的安宁,更扬了大胤王朝的国威,让他们不再受匈奴的侵扰。
迎接的场面盛大而热烈,文武官员们纷纷上前与萧景珩寒暄道贺,将士们也被百姓们围在中间,接受着他们的祝福与慰问。萧景珩面带微笑,一一回应着众人的热情,举止得体,从容不迫。
然而,在这片热闹的氛围中,萧景珩的目光却异常敏锐。他察觉到,在欢迎的人群中,夹杂着一些复杂难明的目光。这些目光来自于某些文官,还有几位身着内侍服饰的监军使者。他们的脸上虽然也带着笑容,眼神中却透着一丝嫉妒、忌惮,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萧景珩心中了然。功高震主,古来有之。他此番立下如此不世之功,必然会引起朝中一些人的不满与忌惮。这些人,或许是嫉妒他的才华与功绩,或许是担心他功高盖主,威胁到自己的利益。但萧景珩并未表现出丝毫异样,依旧神色平静,仿佛没有察觉到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他知道,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是夜,朔州帅府内,灯火通明,大摆庆功宴。帅府的庭院里,摆满了桌椅,文武官员、有功将士们齐聚一堂,欢声笑语,热闹非凡。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有肥美的牛羊,鲜美的鱼虾,还有各种精致的点心与佳酿,香气扑鼻。
李敢亲自端起酒盏,走到萧景珩面前,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景珩,老夫敬你一杯!感谢你为北疆,为大胤立下如此赫赫战功!”
萧景珩急忙起身,端起面前的酒盏,与李敢的酒盏轻轻一碰,声音诚恳:“大将军言重了,景珩不敢当!这杯酒,理应敬大将军,敬所有为国效力的将士们!”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随后,李敢又逐一为有功将士们敬酒,勉励他们再接再厉,为保卫家国贡献自己的力量。将士们纷纷起身接酒,一饮而尽,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宴席进行到一半,李敢看向萧景珩,说道:“景珩,将士们都很想听听北伐的经过,你就给大家讲讲吧!”
“好。”萧景珩微微颔首,放下手中的酒盏,开始简要汇报北伐的经过。
他的语气平静,没有丝毫的夸耀,只是客观地陈述着事实。从出征时的艰难险阻,到千里奔袭的疲惫与危险;从与匈奴骑兵的激烈厮杀,到连破数个部落的惊心动魄;从火烧匈奴草场的果断决绝,到伏击援军的巧妙布局;再到兵临匈奴王庭,迫使匈奴左贤王俯首称臣的辉煌胜利……
一桩桩、一件件,如同电影般在众人眼前展现。在座的诸将听得心驰神摇,热血沸腾。他们能够想象到,萧景珩与将士们在战场上是如何浴血奋战,如何克服重重困难,最终取得胜利的。对于这位年轻的帝婿兼统帅,他们心中的敬佩之情愈发浓厚,简直是五体投地。
“萧侯真乃神人也!千里奔袭,竟然还能连破数个部落,实在是太厉害了!”一位年轻的将领忍不住赞叹道。
“是啊!火烧草场,断了匈奴的粮草,这一招实在是高!”另一位将领附和道。
“能够迫使左贤王俯首称臣,萧侯的功绩,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言语中充满了对萧景珩的敬佩与赞扬。萧景珩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过多言语,依旧保持着谦逊的态度。
宴席一直持续到深夜,众人才尽兴而归。帅府内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萧景珩与李敢,在书房内对坐密谈。
书房里,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的身影。桌上摆放着一壶热茶,热气袅袅,散发着淡淡的茶香。
李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关切:“景珩,此战已毕,你有何打算?”
萧景珩沉吟片刻,目光望向窗外的夜空,夜色深沉,繁星点点。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而坚定:“大将军,匈奴经此重创,左贤王实力大损,内部矛盾激化,北疆可暂保数年安宁。然匈奴习性,畏威而不怀德,迟早必卷土重来。当务之急,是趁此良机,加固城防,移民实边,训练新军,方是长久之计。至于景珩……不日便将班师回朝,向陛下复命。”
李敢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赞同的神色:“你所言极是。加固城防,移民实边,训练新军,这些都是长久之策。只有做好这些,才能真正保障北疆的安宁。”
说到这里,李敢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不过,朝中……恐怕已起波澜。你此番立下不世之功,必有封赏,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回京之后,万事小心。那些嫉妒你、忌惮你的人,必然会对你不利,你一定要多加提防。”
萧景珩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神色依旧平静。他早已料到,自己立下如此大功,必然会引起朝中的震动,也必然会遭到一些人的打压与排挤。他看着李敢,语气诚恳:“多谢大将军提点,景珩明白。回京之后,景珩会谨言慎行,多加小心,不会让那些人有机可乘。”
李敢看着萧景珩沉稳的模样,心中稍感欣慰。他知道,萧景珩不仅才华出众,而且心思缜密,处事沉稳,应该能够应对朝中的各种风波。但他还是忍不住叮嘱道:“景珩,陛下虽然信任你,但伴君如伴虎。你一定要记住,功高莫盖主,凡事不可太过张扬,要懂得收敛锋芒,这样才能长久。”
“大将军的教诲,景珩铭记于心。”萧景珩郑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又在书房内密谈了许久,从北疆的防务,到朝中的局势,再到未来的规划,无话不谈。夜色渐深,萧景珩才起身告辞,回到自己的住处休息。
躺在床上,萧景珩辗转难眠。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北伐时的种种场景,浮现出将士们浴血奋战的身影,浮现出朔州百姓们热烈欢迎的场面,也浮现出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复杂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