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空间引擎的低沉轰鸣在“灰烬”号船体内共振，如同巨兽临战前压抑的喘息。导航屏幕上，那片被凯尔标记为“万色帷幕”的区域，已从遥远的坐标点扩展为吞噬半个视野的、缓慢旋转的混沌色盘。
那不是星云，不是尘埃，甚至不是任何常规意义上的物质云团。
它是色彩本身。
无数难以命名、超越人类视觉感知极限的“颜色”在那里流淌、碰撞、分离、融合。靛青与猩红交织成螺旋，明黄与深紫爆裂成星点，银白与漆黑撕扯出闪电状的裂痕。更诡异的是，这些色彩似乎带有“重量”、“温度”甚至“情绪”——凝视那片区域稍久，多克的机械义眼就会报告传感器接收到矛盾的物理读数，而阿尔特斯则能感受到无数杂乱无章、转瞬即逝的情感碎片冲刷着他的灵能感知：狂喜、绝望、麻木、极致的好奇、无法理解的恐惧……
“所有非必要系统关闭，能量集中至核心护盾和生命维持。”凯尔的声音在舰桥响起，平静得近乎冷酷，“物理性防护对帷幕内部的影响有限，但必须确保船体结构不在初次接触时被‘色彩潮汐’撕裂。多克，启动‘逻辑滤网’，将传感器输入的信息进行三重冗余校验，剔除明显自相矛盾的数据流。阿尔特斯，我需要你保持灵能清明，重点关注色彩流动中可能存在的‘规律性脉络’——那是相对稳定的通道。”
“我们真的要和野狼分享通道信息吗？”卡米洛检查着爆弹枪，看向通讯器。按照约定，他们将在进入帷幕前，与后方保持安全距离的“芬里斯之牙”号进行一次简短的数据同步。
“部分信息。”凯尔点头，“布杰恩·铁须虽然粗犷，但并不愚蠢。他清楚我们不可能毫无保留。我们将共享一条已验证初始安全性的入口路径，以及三种最可能出现的‘色彩异象’及其应对建议。作为交换，他们需要承诺在穿越期间，除非我们主动求救或做出明显背叛帝国的行为，否则不得主动干扰我们的航向或决策。”
“他们未必信守承诺。”卡修斯直言。
“太空野狼重视荣誉，但他们的荣誉准则与我们通常理解的不同。”阿尔特斯接口，“更接近于‘狼群的誓言’。只要我们不触及他们认定的底线，比如公然投靠混沌或危害帝皇，他们的承诺有一定可信度。但关键在于‘认定’的尺度掌握在他们手中。”
短暂的加密数据交换完成。“芬里斯之牙”号发来简洁的确认信号，并附加了一句布杰恩的语音留言：“小子，别死在那些花里胡哨的颜色里。我们狼群可不想追进去给你收尸，那地方闻起来就让我的鬃毛打结。”
“灰烬”号调整姿态，如同瞄准巨浪的冲浪板，船头对准了那片色彩漩涡中一处相对平静的、呈现出稳定灰蓝色的区域——那是凯尔通过统御者之心分析出的、数个可能入口中，“初始扰动”最小的一个。
“进入倒计时。十、九、八……”
凯尔闭上双眼，将意识沉入体内那脆弱的动态平衡系统。他需要为初次接触可能引发的规则冲击做好准备。
“……三、二、一。接触。”
无声的冲击。
没有剧烈的震动，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只有一种……感知层面的全面覆盖。
舷窗外，无尽的、活着的色彩洪流瞬间吞没了飞船。灰色金属船体上，立刻开始浮现出不断变幻的、非自然的光斑。指挥室内，照明系统变得不稳定，光线忽明忽暗，颜色也在冷暖色调间跳跃。更诡异的是声音——引擎的轰鸣被拉长、扭曲，夹杂进类似风铃、嘶吼、低语和绝对寂静的片断。
“传感器过载！逻辑滤网正在丢弃70%的异常数据！”多克喊道，机械手臂在控制台上快速操作，“物理读数混乱！前方同一空间点同时显示为真空和超高密度物质！时间流速监测失效！”
“灵能干扰极强！”阿尔特斯脸色发白，双手按住太阳穴，竭力维持着一个笼罩核心区域的灵能感知网，“色彩中有‘东西’……不是生物，不是意识体，更像是……‘法则的碎片’或者‘概念的影子’！它们在尝试与我们‘交互’！”
凯尔睁开眼睛。他的暗银色瞳孔中，倒映着指挥室内光怪陆离的色彩变化。统御者之心在他意识中微微震动，开始自动解析周围环境中流动的、混乱的“法则信息流”。
他“看”到的，比传感器和灵能感知到的更多。
在他眼中，那些流淌的色彩不再是单纯的颜色，而是一种种具象化的“可能性”或“短暂实现的法则”。那片猩红，代表着“高温膨胀”的规则暂时占据上风；那道靛青，是“引力凝聚”的显化；明黄色斑点，是“量子隧穿”概率的异常增高区；深紫色条纹，则是“因果律”出现细微褶皱的痕迹……
这里是一片法则的“汤锅”，所有构成现实的基本规则都在这里沸腾、碰撞、随机组合又快速分离。正常宇宙中稳定运行的物理定律，在这里只是无数短暂现象中的一种。
“保持航向，沿灰蓝色主脉前进。”凯尔的声音依旧稳定，但语速稍快，“多克，忽略所有关于物质密度和时空连续性的直接读数，只参考能量流动矢量和色彩光谱的稳定性参数。阿尔特斯，不要尝试理解那些‘碎片’，将它们视为噪音屏蔽。卡米洛，注意船内环境，任何出现‘色彩实体化’或‘规则局部固化’的区域，立即报告。”
命令下达，“灰烬”号如同醉汉，在色彩洪流中艰难地沿着一条相对稳定的“灰蓝色法则脉络”前进。这条脉络并非笔直，它不断扭曲、分叉、合并，需要凯尔时刻根据统御者之心的解析进行微调。
每一次微调，都是一次对“定义”的小规模应用，也是一次微小的代价支付。
凯尔感到某些细微的“记忆”在流失。不是重大事件，而是碎片：童年某次吃到甜食的模糊喜悦；第一次握住训练用激光枪时冰凉的触感；在卡狄安巢都某个雨夜听到的、不知来源的旋律片段……这些构成“凯尔·法伦”人格背景板的、无关紧要但又充满“人性温度”的碎片，被统御者之心抽取，转化为维持航向稳定的“认知锚点”。
他面无表情，仿佛失去的不是自己的一部分。
航行了约一个标准时，相对平稳。除了环境诡异，并未遭遇实质威胁。
然而，“万色帷幕”之所以危险，正在于它的“不可预测性”。
“左侧舷外，色彩出现异常汇聚！”卡米洛突然指向观察窗。只见左侧那原本平静流淌的灰蓝色脉流，突然被一股汹涌的、亮橙色的色彩洪流横向撞击！两种颜色接触的瞬间，并未混合，而是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吸力”！
“是‘色彩涡流’！”凯尔立刻识别出危险，“两种冲突法则剧烈交互产生的临时性结构！它在拉扯我们的船体！多克，向右满舵，引擎最大推力，脱离吸力范围！”
“灰烬”号剧烈震颤，引擎发出过载的尖啸，努力挣脱那股无形的拉扯。但涡流的吸力远超预期，船体被一点点拖向那片爆发出刺目白光的交互区。
“不行！拉力太强！船体结构应力接近临界！”多克急报。
凯尔眼神一凝。不能再犹豫。
他再次调动统御者之心。这一次，他需要更直接地“定义”局部规则，对抗涡流。
代价是什么？他瞬间评估：支付一部分“对痛苦的感知阈值”。从此，他对物理疼痛和部分精神痛苦的敏感度将永久性下降。这意味着在未来的战斗中，他可能更耐打，但也可能更晚察觉到自身的严重伤势，或者更难以对他人承受的痛苦产生共情。
“此区域内，‘色彩交互的次级效应强度’，削弱至基准值的30%。”
无形的波动从凯尔身上扩散。那刺目的白光瞬间黯淡，诡异的吸力也大幅减弱。“灰烬”号引擎怒吼，终于挣脱出来，驶回相对稳定的灰蓝色脉流。
危机暂时解除。但凯尔感到一阵轻微的“麻木感”掠过全身，仿佛皮肤表面覆盖了一层无形的隔膜。他知道，代价已支付。
“右侧！有东西在脉流外跟随我们！”阿尔特斯突然喝道，灵能指向右舷方向。
众人望去，只见在灰蓝色脉流之外的、混乱翻腾的多色彩背景中，数个模糊的“影子”正以与“灰烬”号平行的速度移动。它们没有固定形态，时而拉长如带状，时而蜷缩如球体，颜色也在不断变化，但核心似乎保持着一种暗沉的、不断吸收周围光色的“黑”。
“是‘掠食性色彩簇’。”凯尔根据统御者之心的信息判断，“它们被稳定的法则脉流吸引，如同清道夫，会尝试剥离脉流边缘的‘有序性’来滋养自身。常规武器无效。它们惧怕……强烈的、单一的‘概念冲击’。”
“概念冲击？”卡修斯皱眉。
“比如，极度凝聚的‘战意’，或者纯粹的‘守护意志’。”凯尔看向卡米洛和卡修斯，“需要你们的帮助。当我给信号时，请将你们最坚定的战斗信念或守护同伴的决心，通过灵能链接传递给我。阿尔特斯，你来构筑和稳定链接。”
虽然不明所以，但基于信任，卡米洛和卡修斯立刻点头。阿尔特斯构筑起一道脆弱的灵能桥梁，连接起四人。
“就是现在！”
凯尔通过链接，瞬间感受到了卡米洛那历经百战、淬炼得如同精钢的纯粹战意——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在绝境中杀出一条生路的顽强意志。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卡修斯那沉重如山的责任感——对帝皇的忠诚、对职责的坚守、以及对身后同伴不惜一切代价的保护欲。
两种强烈而纯粹的“人类意志”，被凯尔通过统御者之心捕捉、提炼、然后如同投枪般，朝着右侧那些“掠食性色彩簇”“投掷”过去！
没有能量光束，没有物理冲击。
但那些暗沉的影子，在被这两种“概念”触及的瞬间，如同被泼了强酸的阴影，剧烈地扭曲、收缩、然后尖叫着（一种直接作用于意识的无声尖啸）消散在了混乱的色彩背景中。
攻击奏效。但凯尔也感到一阵短暂的“空虚”——他自身对这些情感的理解和共鸣能力，似乎被短暂地“借用”或“稀释”了。
“它们退散了。”阿尔特斯松了口气，断开灵能链接，脸色更加苍白。维持这种精细的概念传递对他消耗巨大。
航程继续。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又遭遇了数次危机：“色彩闪电”——随机出现的、能暂时改写局部物理规则的色光爆发；“记忆回流区”——色彩中沉淀的古老信息碎片试图涌入乘员意识，造成认知混乱；“法则空洞”——脉流突然中断，需要紧急切换到另一条不稳定的脉络……
每一次，都需要凯尔以支付微小但永久的“人性代价”为燃料，使用统御者之心来化解。他失去的，有对特定气味的偏好，有对某种音乐节奏的天然好感，有童年某个无忧无虑午后的完整记忆画面……
他正在被一点点“掏空”。属于“凯尔·法伦”的独特记忆和情感底色，正在被替换成维持“调解者”功能运行的、冰冷的“认知燃料”。
卡修斯等人清晰地看到了他的变化。他的反应越发精准高效，但眼神越发空洞平静，偶尔流露出的细微情感波动也迅速被理性压制。他正在变成他口中所说的“最优解”机器。
就在穿越行程过半，每个人都疲惫不堪时，一直负责监控后方“芬里斯之牙”号信号的多克，突然收到了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
“……遭遇……大量‘实体化色彩造物’围攻……护盾即将过载……基于荣誉……请求……战术建议或……撤离路径共享……”
是布杰恩·铁须的声音，虽然依旧粗犷，但明显带着压抑的急促和背景中激烈的爆炸与咆哮声。
“野狼们遇到麻烦了。”多克看向凯尔，“比我们遇到的更严重。他们似乎触发或吸引了一些更……具有攻击性的东西。”
凯尔调取后方模糊的传感器数据。在“芬里斯之牙”号所在的区域，色彩流动异常狂暴，并且隐约可见一些由凝固色彩构成的、难以名状的“形体”正在围攻那艘维京风格战舰。那些形体似乎对野狼们强烈的生命气息和战斗灵光格外“感兴趣”。
“要帮他们吗？”卡米洛问。尽管对野狼心存戒备，但此刻他们毕竟是名义上的“临时同行者”，而且野狼被困对探索“起源之涡”的整体计划也未必有利。
凯尔快速分析。帮助野狼，可能需要共享更安全的路径信息，甚至动用统御者之心进行远程干预，这意味着更多的代价支付和自身风险。不帮助，野狼可能覆灭，少了一个潜在威胁，但也少了一个可能的助力，且违背了暂时的合作协议。
他的动态平衡系统给出数个推演结果。其中一个结果引起了他的注意：如果野狼在此覆灭，“芬里斯之牙”号爆炸释放的巨大能量和灵魂波动，极有可能在“万色帷幕”中引发一场大规模的“色彩风暴”，波及范围可能覆盖他们目前的航路，导致前功尽弃。
“最优解”指向了救援。
“阿尔特斯，尝试建立更稳定的通讯链接，获取他们的实时坐标和遭受攻击的色彩造物类型。”凯尔下令，“多克，根据我们已探知的路径稳定性数据，计算一条通往他们区域相对安全的快速路径。卡修斯，准备可能的小队接应方案。”
他看向舷窗外狂暴的色彩，暗银色的眼眸深处，那点暗红的光芒微微闪烁。
“我们将提供一条撤离路径和针对那种色彩造物的‘概念弱点’信息。”凯尔平静地说，“但不会直接介入战斗。能否利用这些信息突围，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这是风险与代价控制下的“有限协助”。符合逻辑，符合当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