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匙落在碗沿,发出一声脆响。
许太后唇边笑意一寸寸凉透:“皇帝孝心可嘉……只是后宫诸事冗杂,不若先择几位淑德之女入宫,暂领女史之职,协理宫务,待孝期满后,再行册封,于礼法倒也无碍。”
谢谡迎着那道沉静却迫人的目光,微微垂首,吐出的字句依旧寸步不让:“儿子感念母后体恤,然朝堂初定,陇西边患却未平,儿子昼夜焦思,唯恐辜负先帝与万民之托,实无心于此……请母后体谅。”
殿内空气骤然凝住,侍立的宫人连呼吸都屏住。
许太后的目光锁在那张年轻却已显棱角的脸上,眼底寒意浸透。
她这“太后”的尊位,此刻竟觉出几分虚浮来。
“罢了。”她唇角轻牵,面上却无半分笑意:“你心系社稷,予……也不强求。”
“谢母后。”谢谡垂眸,姿态温雅依旧,眸底却淬着一层冷光。
一顿御膳,珍馐皆似蜡味。
膳毕,他起身长揖:“母后慢用,儿子前朝尚有政务,先行告退。”
许太后只从喉间低低“嗯”了一声,并未抬眼。
直到那袭玄色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门外,她才蓦地冷笑出声:“龙椅尚未坐热,便觉翅膀硬了……”
身侧白芍深深垂首,噤若寒蝉。
宫道风起,寒意侵骨。
谢谡未乘御辇,踏风而行,狐裘边沿银毫翻飞。
眼前蓦然浮现那日暖阁之中,阿姊谈及“女官之制”时,那双亮得灼人的眼。
她要亲手劈开一条路。
而他脚下的路,亦绝不能任人捆缚。
……
长公主府,夜色已浓。
书房内烛火通明,琉璃灯罩滤出一室暖黄。
扶摇身穿素绒薄袄,静静望着书案后的谢清予。
谢清予放下信笺,抬眼看向风尘仆仆的吴成,眉间微沉:“事情既已了结,他为何迟迟不归?”
扶摇随之望去,恰好窥见吴成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回殿下,公子说……琼州海运之事尚有琐尾,海商那儿有几处关节,非得他亲自打点,故而临时转道……”
“吴成……”谢清予轻声打断,眸光沉如寒潭:“你的主子,是本宫。”
烛火倏地一跳,在她清冷眉目间投下摇曳的影。
“殿下息怒!”吴成悚然跪地:“属下……不敢欺瞒!是公子怕殿下挂心……属下逾越,甘受责罚!”
满室暖意里,谢清予静静注视他伏低的背脊,良久,才淡淡道:“起来回话。”
吴成如蒙大赦,起身仍不敢抬头:“此前在蒙城周旋,为取信朗敖耳目,公子不慎身中暗算,毒镖入肺。蒙城医者不济,几度危急,后虽辗转得救,保住性命,但元气大损,至今……方才能勉强下地缓行,因此迟迟未能返京。”
谢清予搭在案上的手,指节缓缓收拢。
下一刻,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了上来,将她蜷曲的手指拢入掌心。
扶摇收拢指尖,低声劝道:“殿下,忧思伤身。”
他转向吴成,眉间亦蹙起关切:“沈公子如今身在何处?身边可有妥帖之人照料?”
吴成一五一十详答,再无半分遗漏。
“下去吧。”
“是。”他躬身退出,小心掩上房门。
书房重归寂静。
谢清予起身行至窗边,推开窗棂,目光浸入浓稠的夜色。
扶摇走到她身侧,微微垂眸凝视着她的侧脸:“殿下若放心不下,何不派人去一趟?”
谢清予却摇了摇头:“既已无事,早归晚归也无妨。”
眼下她尚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如何“料理”谢昶。
若仅仅是要他的命,其实容易。
寻个由头将他调出皇城,便能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
今世的轨迹早已偏离那本书中的既定路途,即便她真的扼杀这个所谓的“男主”,于这方天地而言,恐怕也掀不起多少风浪。
扶摇望着她蹙起的眉头,眸色不自觉黯了黯,心头忽然有些滞涩。
原来,自己并不坦荡。
“在想什么?”谢清予忽然抬眸,回身握住了他的手。
扶摇眼中蓦地漾开一丝亮色,指腹在她细腻的掌心轻轻摩挲,声音低得勾人心弦:“殿下不是说,近日想去城郊别院小住几日么?”
暖黄的烛光似乎忽然变得粘稠而暧昧。
谢清予喉间微微一动,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眼底渐浓的暗色,低喃道:“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全。”
扶摇却反手握紧了她,牵引着她的指尖,缓缓贴上自己衣襟微敞的胸膛,另一只手已揽上她的腰,稍一用力,便将人带进怀中。
俯身时,灼热的呼吸缠上她耳廓:“可我……想殿下了。”
这句话像一粒火星,坠入干涸的荒原。
谢清予眼波一颤,只觉得那股压抑许久的渴念,顷刻挣破枷锁,顺着血脉烧遍全身。
自上回温辙来过后,封淮便一改常态,虽说日日都来爬床,却总守着分寸未曾同她痴缠。
那些潜藏在身体深处的欲望却从未熄灭,此刻被这滚烫的胸膛与低哑的嗓音一燎,便再也压不住。
谢清予阖上眼,睫羽簌簌地颤,指尖勾开了他交叠的衣襟。
扶摇眼中欲念翻涌,修长的手指渐渐偏离那温软的腰线,合上了窗棂。
气息交织间,繁复的腰封与素绒薄袄一同坠落,堆叠在厚实的地毯上。
微凉的指尖摩挲在未曾脱落的痂痕上,分不清是痛楚还是慰藉。
扶摇眼中渐渐泛起绯雾,交织的呼吸间,坚实的胸膛和紧窄的腰腹暴露在空气与暖光之中,几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也清晰可见。
“殿下……”他含混地唤她,吻再度落下,比先前更加炽烈,夹杂着虔诚的索取与深不见底的渴望,一步步逼近,直至她的背脊轻轻抵上身后的书架。
暖黄的烛光温柔地笼罩着两人,压抑的喘息逐渐沉重,鬓间上的赤金步摇无风而动,碎碎金光填满了整个书房。
谢清予眼波迷蒙,双手攀在他颈间,几卷书册自身后滑落,沉闷地摔在厚毯上,却无人顾及。
窗棂外,夜色浓稠如墨,将这一室旖旎暖光与渐沉的喘息,严严实实地包裹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