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地脉节点，钦天监地下三百尺。
方磐半个身子已沉入涌动着青金色光流的地脉池中。数据结晶从左肩蔓延至心脏位置，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无数细微的晶簇生长，像某种残酷的共生。他面前悬浮着三面光幕：左侧是地脉算法的桥接进度——卡在最后7%；中间是皇城各处的靖安司密报，红色警报不断弹出；右侧则是慕容翊刚刚传来的星炬授权密钥，正以缓慢但稳定的速度加载。
“方司务！”一名年轻审计官跌撞着冲进密室，脸上沾着血和烟尘，“陆铮的私兵攻破了朱雀门！他们不是普通府兵，装备着……烈日帝国的连发火铳！守门的金吾卫死伤过半！”
方磐没有回头，右手五指在地脉池中快速划动，调整着算法参数：“内城防御阵呢？”
“被破坏了！阵眼位置被人提前埋了‘破灵晶’——只有工部的人才知道具体坐标！”
工部。方磐眼中寒光一闪。成国公陆铮经营朝堂三十年，根系比他想象的更深。
“传令。”他声音平静得可怕，“放弃朱雀门至玄武街一线，所有靖安司力量收缩至皇城核心三殿。告诉殿前司指挥使，启用‘薪火预案’。”
年轻审计官脸色煞白：“薪火预案……那是玉石俱焚的……”
“所以陆铮不敢真把皇城烧了。”方磐终于回头，那张因晶化而半透明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狰狞的笑，“他想要的是活着的皇帝、完整的地脉控制权、还有谈判筹码。但如果我们告诉他——只要他敢踏进太极殿半步，整个皇城的地脉就会自爆，把所有人、包括曦文明遗产全部炸进虚空……你猜他还敢不敢冲？”
话音未落，中间光幕弹出一条紧急传讯，来自海政司旗舰的密文码。方磐快速解码，瞳孔微缩。
“方磐，归墟倒计时已暂停，但系统给出新条件：睿国必须在二十四时辰内，证明自己能承受‘没有监管的未来’。证明方式：自主解决当前三重危机，且过程中不得调用任何监管网络遗留协议。——沈明轩”
不得调用监管网络协议。这意味着地脉算法切换必须完全依靠睿国自身技术，不能借助曦文明的“老算法”框架。
方磐看向左侧光幕——桥接进度7.1%。那剩下的92.9%，现在必须从头开始，用睿国自己的数术重新构建。
“司务……”年轻审计官声音发颤，“我们的数术积累，够吗？”
“够不够都得够。”方磐深吸一口气，将全身沉入地脉池，只留头部在外，“去把格物院所有算学博士叫来，不管他们之前站哪边。告诉他们：现在要么一起把地脉稳住，要么一起死。陆铮的火铳可不管你是不是保守派。”
青金色的地脉光流开始沸腾，方磐身上的晶簇发出刺目的光。他在疼痛中微笑——沈玲珑当年创立审计司时说过一句话，他现在才真正明白：
“真正的秩序，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规则。而是在最混乱的时刻，依然有人愿意坐下来……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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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响之庭，系统自审空间。
光幕上的进度定格在58%，不再上升。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新的金色文字：
【条件性暂停确认。依据旧约第13条“文明自救条款”，接入文明‘睿国’获得二十四标准时辰（本位面约四十八时辰）证明期。证明目标：展示在无外部监管前提下，自主维持位面稳定的能力。证明失败后果：归墟程序即刻启动，执行范围扩展至本位面所有关联文明（含烈日帝国等三方势力）。】
慕容翊站在光幕前，掌心的星炬火种已黯淡如余烬。他身边，慕容铮的数据碎片呈现出不稳定的波动状态——刚才强行调用历史记录，让这个三千年前的意识体濒临消散。
“它给了机会，但也把赌注翻倍了。”尘星子快速分析着光幕数据，“如果睿国失败，不止我们，连烈日帝国、周边所有接触过曦文明遗产的势力，都会被一并格式化。这是……把整个位面当成一个实验场。”
“实验场。”慕容翊重复这个词，忽然笑了，“公子想筛选可能性，系统想验证自身算法。我们这些文明，在它们眼中不过是数据点。玲珑早就看透了这一点。”
他转向慕容铮的数据碎片：“当年曦文明，为什么不反抗到底？你们明明已经发现了旧约的陷阱。”
碎片中的人影闪烁片刻，声音带着三千年的疲惫：“因为恐惧。监管网络展示过‘归墟’的效果——不是简单的毁灭，而是从概念层面抹除。被抹除的文明，会从所有历史记录中消失，连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不会留下。先祖们害怕……被彻底遗忘。”
“所以选择把自己变成数据，藏起来。”慕容翊点头，“可以理解。但睿国不会选这条路。”
他抬手，指向光幕：“告诉系统，我们接受这四十八时辰。但要求同步开放三线危机的监控权限——既然要证明我们能自主解决，那就让它亲眼看着。”
尘星子一愣：“这风险太大！如果我们在解决过程中使用了任何监管网络遗留的……”
“我们会用的。”慕容翊打断他，“而且会光明正大地用。但不是‘调用’，是‘改造’。”
他走到控制台前，调出沈玲珑消散前留下的玉简箴言全息投影。四行字悬浮空中，此刻在星炬余光的照耀下，最后一行正在变化——原本的“审计永无止境，账本烧了就重记”后面，浮现出隐藏的小字：
“附注：旧约条款可被逆向编译。所有监管协议的本质，皆基于曦文明初代‘文明自律法典’。找到法典原典，即可重写规则。”
慕容铮的数据碎片剧烈震动：“原典……在曦文明皇陵的最深处。但皇陵的入口，随着文明数据化已经……”
“已经转移到了观星井。”慕容翊接话，眼中光芒灼灼，“玄七传输的三千记忆碎片里，一定有坐标。尘星子，立刻解析赤岩传来的数据流，定位皇陵入口。我们不需要调用监管协议——我们要找到协议的‘源代码’，然后给它打个补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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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归墟信标平台。
沈明轩站在平台边缘，面前是高达百丈的湛蓝色光柱——那是归墟程序的实体投影。光柱中流转着无数符文，每一个都代表着监管网络的一条底层协议。而在光柱正中央，悬浮着一枚缓缓旋转的二十四面晶体，每一面上都显示着倒计时：47:59:32。
四十八时辰。
平台下方，海政司舰队已摆出防御阵型。但更远处，三艘漆黑如墨的铁甲舰正破浪而来，舰首飘扬着烈日帝国的炎日旗。
“总督，烈日帝国舰队发来信号。”副官递过译报文，“要求与我方‘共同接管归墟信标’，声称他们有监管网络授予的‘文明监察权’。”
沈明轩扫了眼译报，冷笑：“把玄七传来的曦文明谈判记录，截取第七章第十二条，发回去。”
“第十二条？”副官快速翻阅记录，“那是……‘监察权不可授予非原生文明’的条款？”
“对。告诉烈日帝国的指挥官，他们手中的权限，是监管网络违规授予的。如果真要较真，他们的文明评级会先掉到清洗线以下。”沈明轩转身走向平台中央的控制柱，“另外，以我的名义发出海政司总督令：自即刻起，东海全域进入‘文明自卫状态’。任何未经允许进入信标百里范围内的舰船，将被视为对睿国主权的侵犯，予以击沉。”
“击沉？”副官惊道，“那可是烈日帝国的铁甲舰，我们的火炮……”
“我们的火炮是不够。”沈明轩将手按在控制柱上，“但归墟信标的防御协议，够。”
控制柱光芒大盛。平台下方的海水开始旋转，形成一个直径超过十里的巨大漩涡。漩涡中心，隐约有某种庞然大物正在上浮——那不是舰船，而是一座沉睡在海底的古代建筑，其表面覆盖着与观星井同源的星尘结晶。
“曦文明的海上观测站‘碧落台’。”沈明轩对震惊的副官解释，“玄七传来的记忆碎片里包含它的唤醒指令。既然系统要求我们‘自主解决’，那我们就用曦文明留给所有后裔的公共遗产——这不算违规，因为碧落台在旧约签署前就已存在，不属于监管网络协议的一部分。”
碧落台完全浮出水面。那是一座金字塔形的黑色建筑，表面布满蜂窝状结构，每一个孔洞中都开始凝聚湛蓝色的能量。
烈日帝国的铁甲舰紧急转向，但已来不及。碧落台顶端的晶体射出一道纤细的光束，精准命中为首战舰的推进舱。没有爆炸，只有一圈蓝色的波纹荡开——整艘战舰在波纹中静止了，仿佛被封在琥珀中的昆虫。
“空间凝滞。”沈明轩轻声说，“碧落台的防御机制之一。放心，十二时辰后会自动解除。现在——”
他抬头看向归墟光柱中的倒计时晶体。
“——我们有四十八时辰解决内乱、稳定地脉、向系统证明睿国不需要监管。而第一步，就是让所有人明白：这片海，现在由我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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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太极殿前。
陆铮骑在战马上，看着远处收缩防线的靖安司部队，眉头紧皱。事情不对劲——对方放弃得太干脆，简直像是故意把皇城核心区域让出来。
“国公，地脉节点的能量读数在剧烈波动！”身旁的术士急报，“钦天监方向传来高强度的数术共鸣……有人在强行重写地脉算法！”
“方磐。”陆铮咬牙，“那个疯子想干什么？”
“他好像在……构建一套完全独立的新算法框架。用的不是曦文明的数术体系，更像是……睿国格物院这些年来自己研究的土法子。”
土法子。陆铮心中警铃大作。他太了解方磐这类人——当所有正统路径都被堵死时，他们反而会爆发出惊人的破坏性创造力。而地脉算法这种关乎国本的东西，用“土法子”乱来，后果可能是……
“报！”又一骑飞驰而至，“东海急讯！海政司唤醒了曦文明的古代遗迹‘碧落台’，已扣押一艘帝国铁甲舰！帝国特使要求我们立即制止沈明轩，否则将视同宣战！”
陆铮眼前一黑。
内外交困。他原本的计划是趁乱控制皇城和地脉，以此为筹码同时跟烈日帝国和监管网络谈判，给陆家搏一个超然地位。但现在，方磐在拆地脉，沈明轩在海上开战，而监管网络给了四十八时辰的死限……
“国公，我们还进太极殿吗？”副将问。
陆铮看着近在咫尺的殿门，忽然感到一阵心悸。那扇门后，是小皇帝，是传国玉玺，是正统——但也可能是陷阱。
“不进了。”他调转马头，“全军转向，去钦天监。既然方磐想重写算法，那我们就去‘帮帮他’。”
“帮？”
“对。”陆铮眼中闪过狠厉，“帮他把算法……彻底毁掉。既然我得不到，那谁都别想得到。地脉崩了，睿国完了，监管网络自然会找下一个实验场。而烈日帝国……他们总需要本地代理人，不是吗？”
马蹄声如雷，三千私兵转向钦天监。
而在太极殿内，年仅十二岁的小皇帝坐在龙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小小的玉玺仿品——真的那枚，三日前已被靖安司秘密转移。
他看向殿中仅剩的老太监，轻声问：“王伴伴，皇叔他们……能赢吗？”
老太监跪伏在地，声音哽咽：“陛下，摄政王和各位大人……在尽力。”
“那就好。”小皇帝放下玉玺，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那是沈玲珑生前编写的《数术启蒙》，第一页上写着一行娟秀的字：
“算法可改，规则可破，唯人心不可欺。”
殿外传来喊杀声。
小皇帝合上册子，端正坐好，稚嫩的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平静。
“等事情完了，朕要学审计。皇婶说过，看懂账本，才能看懂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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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时辰倒计时：47:12:11】
三线同时步入生死局。
而此刻，在监管网络的底层日志中，悄然生成了一条新记录：
【观察对象‘睿国’启动文明自证程序。行为模式：非标准，高风险，高熵减潜力。建议：如该文明通过测试，将触发协议第零条——‘监管者自省条款’。系统备用方案：若条款触发，将自动解封前审计官K-7（公子）的全部记忆数据，作为‘错误案例’归档。】
这条记录，没有同步到任何监控界面。
只在数据海洋的最深处，某道被封印的意识，轻微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