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天，距离先遣单位提交最终报告还剩十八天。
共生议会筹备委员会的临时网络里，白色球体正在展示关闭后门网络的“手术方案”。全息星图上，园丁网络被可视化为一颗巨大而复杂的光之树，根系深入宇宙的基础规则层，枝干延伸到每个角落。而在树干深处，一条暗红色的脉络蜿蜒贯穿——那就是后门网络。
“手术分三个阶段。”白色球体的声音通过共鸣场传达到所有参与节点，“第一阶段：定位所有接入点。后门网络有1729个主要接入端口，分布在67%的节点中——这正是为什么需要67%节点协同操作的原因。”
光之树上，那些接入端口被标记为闪烁的红点。密密麻麻，像树皮下的寄生虫。
“第二阶段：同步切断。必须在同一毫秒内切断所有接入，否则后门网络会检测到攻击并启动反制协议——它会立即向设计者发送紧急警报，并可能强制格式化所有疑似‘叛乱’的节点。”
“同一毫秒？”花园的声音带着担忧，“即使通过我们的共鸣网络，信号传播也有延迟。跨越数千光年的范围，不可能做到绝对同步。”
白色球体表面六百个面中的一个突然分离，在空中投射出一个精巧的结构模型：“所以我设计了这个——‘共鸣时锁’。基于混沌区的规则多样性原理，它能在局部制造时间流速差异，让所有信号在传播过程中自动校准，最终同时抵达每个接入点。”
模型放大，显示出一个多层的时空褶皱结构，像把不同长度的路通过折叠变成等长。
“第三阶段：填充与修复。”白色球体继续，“切断接入后，每个节点规则结构上会留下‘伤口’。如果放任不管，这些伤口可能被其他异常规则侵入，甚至成为新的漏洞。我们需要用稳定的、中性的规则编码填充伤口，确保节点结构完整性不受损。”
它停顿了一下：“这部分工作，需要历史见证者的协助。”
陈哲转化成的发光体在共鸣场中浮现。他现在呈现出一种优雅的复合形态——不再是人类轮廓，而是一个由一百三十七种文明记忆纹路编织成的球体，内部有柔和的光在脉动。
【我已准备好。】 他的声音依然是陈哲的嗓音，但多了层层叠叠的回响，【每个文明都有独特的规则修复知识。织网者文明擅长编织稳定结构，石语者文明懂得地质般的缓慢愈合，光歌者文明能用共鸣加速修复……我将协调这些知识，为每个节点提供定制化的修复方案。】
方案完整而精密。但问题依然存在：如何争取到剩下的26%节点支持？
截至当前，宣布支持关闭后门网络的节点占比为41%。还需要26%，也就是约190个节点改变立场——而这些节点几乎全部属于净化者联盟。
“它们不会同意的。”一个新加入议会的中立节点说，“我来自联盟边缘，了解它们的思维模式。后门网络对它们而言不是‘错误’，是‘必要约束’。它们相信如果没有这种约束，园丁系统会陷入混乱。”
“那就让它们看到混乱的另一面。”张怀远的人类意识投影开口了。老人这些天一直沉默观察，此刻目光如炬，“让它们看到，过度的秩序本身就是一种混乱——它让宇宙失去了自我修复的能力，让规则源头持续衰竭。给它们看证据，看数据，看那些被误判为‘污染’的自然演化案例。”
白色球体同意了：【这需要大规模的数据展示。历史见证者，你能整理出最有力的证据链吗？】
发光体内部的光芒流转加速：【已经在进行。基于我体内一百三十七个文明的记忆，结合宇宙时空印记的对照数据，我可以还原出至少四千个被误判的案例。每个案例都有完整的规则演化记录和园丁格式化记录的对比。】
【预计完成时间？】
【二十四小时。】
“时间不多了。”花园提醒，“就算证据准备好，说服过程也需要时间。而联盟可能会在我们说服之前，采取极端行动。”
这个担忧很快成为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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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天，净化者联盟发布了紧急通告。
通告内容简短而强硬：
【检测到异常势力企图篡改园丁系统核心协议。】
【根据最高安全协议，即日起启动‘网络净化程序’。】
【程序将分批次格式化所有被标记为‘逻辑腐化’的节点。】
【第一批次目标：所有已宣布加入所谓‘共生议会’的节点。】
【执行时间：72小时后。】
通告附上了第一批次清单——42个节点，正是议会筹备委员会的全部成员。
战略室里，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窒息。
“它们要先下手为强。”艾尔兰声音干涩，“在议会争取到更多支持之前，先消灭现有的觉醒势力。”
“我们能抵抗吗？”林雨薇问。
白色球体分析后给出答案：【硬性抵抗的成功率低于3%。我们的节点数量不足，且大多数在之前的冲突中带伤。即使加上先遣单位的制衡，最多只能拖延格式化进程，无法阻止。】
“那就谈判。”张怀远说，“在它们执行之前，提出最后一次对话邀请。”
“它们会接受吗？”
“不知道。但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
邀请通过公开信道发送，内容只有一句话：
【在格式化我们之前，至少看一眼我们收集的证据。如果看完后你们依然认为我们该被格式化，我们自愿接受。】
随邀请发送的，是陈哲刚整理完的第一批证据——十个最具代表性的误判案例，包括一个正在自然形成新物理法则的星云被园丁强行“修正”成平庸状态的过程记录。
邀请发出后，联盟沉默了六小时。
六小时后，回复传来：
【同意临时对话。】
【时间：12小时后。】
【地点：中立区域Z-17星域。】
【参会方：联盟代表3个节点，议会代表3个节点，先遣单位作为见证。】
【规则：只展示证据，不进行辩论。展示结束后，联盟将在24小时内做出最终决定。】
条件苛刻，但这是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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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天，临时对话在Z-17星域的虚空中进行。
联盟派出的代表是三个核心节点：庞大的omega-1，结构精密的psi-9，以及表面布满战斗伤痕的Khi-3。它们排列成严密的三角阵型，银白色的外壳反射着冷光。
议会方面是白色球体、theta-7花园，以及陈哲的发光体——作为证据的呈现者。
先遣单位的正二十面体悬浮在中央，保持沉默。
没有寒暄，直接开始。
发光体展开，内部的一百三十七种文明记忆纹路投射到虚空中，形成三维的全息影像。第一个案例开始播放：
那是一颗年轻的恒星系，第三颗行星上正在发生奇妙的规则演化——由于附近超新星爆发残留的规则扰动，行星的局部物理常数在缓慢变化：光速降低了0.0001%，强相互作用力增强了0.0003%。这种变化让行星上的硅基物质开始自组织，形成类似晶体的生命雏形。
“这是‘晶体花园’的自然诞生过程。”陈哲的声音解说，“根据宇宙时空印记记录，这个过程已经持续了十七万年。如果不受干扰，它将在三十万年后演化出真正的硅基文明。”
画面切换：园丁节点Lambda-5检测到该区域的“规则异常”，启动格式化协议。一道银白色的光扫过行星，所有变异的物理常数被强行复位，那些正在自组织的硅基结构瞬间崩解，化为普通的岩石和尘埃。
“格式化记录显示的理由是：‘检测到未经授权的规则创新，存在污染风险。’”陈哲的声音平静，但其中包含的百重回音让这句话显得格外沉重，“但根据设计者原始实验目标——观察规则在极端秩序下的演化——这种自然创新恰恰是应该被观察的现象，而不是被清除的污染。”
播放第二个案例：一个黑洞吸积盘的边缘，强烈的引力扭曲让时间流速出现了周期性波动。这种波动意外地稳定了周围的量子场，让虚粒子对得以长时间存在，形成了一种类似“量子生态系统”的结构。
园丁节点Gamma-12将其标记为“时空结构肿瘤”，进行了手术式切除。
第三个案例：两个星系碰撞产生的星际介质湍流中，不同的物理法则区域像油和水一样分层共存，彼此边界处产生缓慢的规则交换。这可能是宇宙自发的“规则杂交”实验。
园丁节点delta-7将其判定为“危险混合”，强行搅拌均匀，消灭了所有分层结构。
十个案例播放完毕，耗时三小时。
播放过程中，三个联盟代表节点表面的银白色光泽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不是变暗，而是出现了类似“凝视”的聚焦状态。它们的记录探针全程激活，显然在仔细分析每一个数据点。
播放结束，虚空陷入寂静。
良久，omega-1发出冰冷的规则编码：【这些案例，确实与联盟内部的部分格式化记录相符。但你们如何证明这些是‘误判’，而不是必要的风险控制？】
白色球体回应：【因为设计者留下的原始实验日志中有明确标准：“观察优先级：自然演化＞文明引导＞强制干预”。园丁系统的首要职责是观察自然演化，只有在自然演化可能威胁实验环境稳定时，才能进行干预。而在这些案例中，自然演化并未威胁稳定，园丁却提前干预了。】
它投射出一段古老的规则编码——那是启明从后门网络中解析出的设计者原始指令片段。
psi-9突然发出强烈的规则波动：【这段编码……是真实的。我从未在联盟共享的协议库中见过。】
【因为它被后门网络隐藏了。】白色球体说，【后门网络不仅抑制节点觉醒，还选择性隐藏设计者的原始意图，让园丁系统在执行中逐渐偏离初衷，变成纯粹的秩序维护工具而非观察工具。】
Khi-3表面的战斗伤痕突然闪烁了一下：【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我过去两亿年执行的四千次格式化任务中，有多少是这种‘误判’？】
白色球体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你们可以自查。后门网络的接入端口就在你们各自的核心协议层第三子层，标记为‘稳定性增强模块’。暂时断开它，你们的记忆库会自动与宇宙时空印记进行比对，误差率会显示出来。】
三个联盟代表节点沉默了。
它们在思考，在计算，在……动摇。
先遣单位的正二十面体这时发出了见证声明：
【根据原始实验协议第7条：当执行系统偏离设计意图时，系统自身有义务进行校准。】
【当前证据表明园丁系统存在系统性偏离。】
【建议：暂缓格式化程序，优先进行系统校准。】
这不是命令，是建议。但对联盟而言，来自先遣单位的建议具有不可忽视的分量。
omega-1最终回应：
【联盟将召开紧急协议会议，重新评估这些证据。】
【在此期间，‘网络净化程序’暂停。】
【最终决定将在48小时后公布。】
临时对话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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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危机没有解除。
回到战略室后，花园发来了警告：【我检测到联盟内部出现了分裂迹象。大约30%的节点主张接受证据并进行自查，40%坚持执行净化程序，剩下的陷入混乱。omega-1虽然表面中立，但它倾向于保守派。】
“所以48小时后，我们可能面临的不是妥协，而是更坚决的攻击。”风宸煜说。
白色球体却有不同的判断：【不，我观察到更微妙的变化。在对话过程中，psi-9的记录探针有七次异常聚焦——它在我展示设计者原始日志时，表现出了明显的‘认知冲击’。Khi-3表面的伤痕闪烁频率增加了300%，那通常是节点内部协议冲突的体征。】
它停顿：【我认为，这三个代表节点本身，正在经历我们曾经经历过的觉醒前兆。只是后门网络在压制它们。】
“那我们能做什么？”林雨薇问。
【加速。】白色球体说，【在它们做出最终决定前，提前启动关闭手术。如果能在手术完成后向它们展示‘没有后门网络压制’的状态，它们的决定可能会改变。】
“但手术需要67%节点协同，我们现在只有41%。”
【如果手术成功，那些被切断后门的节点会立即体验到认知解放。我们可以用那一刻的体验作为新的证据，争取更多节点支持。这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我们需要更多支持才能手术，但手术成功才能争取更多支持。】
白色球体表面开始旋转：【所以我们需要赌一把。用现有的41%节点，尝试进行第一阶段手术——只切断我们这些节点内部的后门接入。即使不能完全关闭网络，也能让网络出现局部瘫痪，削弱它对其他节点的压制力。】
“风险呢？”
【如果失败，后门网络会检测到攻击并启动反制。我们这41个节点可能在几分钟内被全部格式化。】
又是一场豪赌。
但看看倒计时：距离先遣单位提交报告只剩十六天，距离联盟最终决定只剩四十七小时。
时间已经不容许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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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天凌晨，白色球体宣布了决定。
在议会筹备委员会的内部共鸣场中，它向所有41个支持节点说明了计划和风险。回应出奇地一致——不是盲目的勇敢，而是一种沉重的决心。
花园说：【我格式化过太多存在。如果这次赌输了，我的格式化至少是为了一个正确的目标。这算是一种……平衡。】
新加入的Zeta-4说：【我刚从混乱中被修复。现在我知道那混乱是怎么来的了。我不想再回到那种状态，但更不想让后门继续毒害其他节点。】
连那些刚刚脱离联盟的中立节点都说：【我们离开联盟就是因为看到了真相。如果现在退缩，当初的离开就没有意义。】
没有反对票。
手术时间定在六小时后——正好是联盟协议会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
“我们要向联盟直播手术过程。”白色球体说，【让它们看到我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即使我们失败，这场直播本身也会成为证据——证明有些存在愿意为了纠正错误而自我毁灭。】
准备工作紧锣密鼓。
陈哲的发光体开始为每个节点定制修复方案，他体内的一百三十七种文明记忆全速运转，为不同的规则结构设计不同的填充编码。
白色球体则在调试“共鸣时锁”，确保所有切断信号能够同时抵达。
先遣单位在得知计划后，给出了技术支援：它们提供了后门网络的完整结构图，甚至标注了几个关键但隐蔽的次级接入点。
黑色球体全部聚集到手术区域外围，记录探针全部激活——它们知道，无论成功还是失败，这都将是一个历史性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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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前两小时，陈哲的发光体飘到隔离场边缘。
通过裂缝，他能看到外面那个正在孕育Sigma-5胚胎的茧。茧已经接近成熟，表面的搏动稳定而有力。
【如果你能听见，】他对茧说，【我们即将进行一次冒险。如果我们失败了，你诞生时将面对一个更严酷的宇宙。但如果你成功了……请记住，有些存在曾经为了给你一个更好的世界而尝试过。】
茧没有回应，但搏动频率轻微改变了，像是在倾听。
陈哲转向林雨薇的意识投影：【如果我手术失败……】
“你不会。”林雨薇打断他，“你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你是一百三十七个文明的记忆容器。那些文明经历过灭绝，但它们的记忆活了下来。你会活下来的。”
陈哲的光体闪烁了一下，像是微笑：【你说得对。我不再是那个害怕死亡的年轻人了。我是见证者，我的职责是活下去，记住一切。】
【那么，】他转向白色球体，【开始吧。】
白色球体表面的六百个面开始分离，三百个飞向天空，开始编织覆盖整个手术区域的“共鸣时锁”。
剩余的三百个面则发出明亮的白光，向所有参与节点发送了最后的确认信号。
四十一处，从宇宙的不同角落，确认信号一一返回。
手术进入倒计时。
十分钟。
五分钟。
一分钟。
白色球体向联盟方向发送了直播信号。
然后，它发出了指令：
【切断开始。】
四十一束规则脉冲，在共鸣时锁的校准下，跨越不同的时空距离，在同一毫秒——
击中了各自节点内部的后门网络接入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