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倔封炉后不久,平安县东市街角,一家不起眼的老茶馆换了新招牌,名曰“闲云茶馆”。掌柜的是个四十余岁的妇人,面容寻常,衣着朴素,手脚麻利,笑容温淡,自称姓洪。茶客们只觉这新掌柜和气,茶钱公道,茶水也沏得香,却无人知晓,这位“洪掌柜”,便是当年令马贼闻风丧胆、执掌平安县乃至北地部分暗线多年的“红姑”。
交接是平稳的。随着边境久无大战事,朝廷对地方暗卫网络的掌控欲增强,而红姑自己也深感,当年为生存而织就的某些网络,其使命已然完成。她与陆文渊深谈数次,又通过特殊渠道与朝廷相关衙门沟通,最终将一套整理得条理清晰、人员脉络分明(当然,核心部分已做无害化处理)的暗线档案与联络方式,正式移交。朝廷方面对此颇为满意,甚至有意征召她,但红姑婉拒了。她想要的,就是如今这般,泡一壶茶,听四面风,做一个市井中最普通的旁观者。
茶馆不大,七八张桌子,常有些老茶客在此消磨时光。洪掌柜(红姑)很快成了茶馆的灵魂。她记性好,耳朵灵,又不爱搬弄是非,偶尔插几句话,往往能说到点子上。渐渐地,人们不仅来喝茶,也爱跟她聊几句。聊收成,聊物价,聊家长里短,也聊县里新近发生的事。
不知从哪天起,或许是有老茶客忆起当年,说起马贼劫掠、守城血战的旧事,感慨如今太平不易。红姑一边续着茶水,一边似是不经意地接话:“是啊,那时候,可真不容易。李守备(李火火)带着人,那是真拼命……”她语气平淡,但细节生动,仿佛亲见。茶客们听得入神,追问细节。红姑便慢慢讲开,从李火火初到平安县的窘迫,讲到第一次击退马贼的凶险,讲到城墙下那些没有名字的团丁如何以命相搏。她讲石磐如何从莽撞青年成长为稳重温厚的守备,讲钱多多如何精打细算支撑起战时的钱粮,讲孙老倔如何在炉火旁日夜赶制守城器械,讲狗蛋先生如何在一片混乱中坚持教孩子们识字明理……
她讲的都是“故事”,故事里有英雄,有牺牲,有智慧,有无奈,但很少提及自己。偶尔有知道些底细的老平安人,听出些门道,试探地问:“洪掌柜,您说的这些,咋像亲眼见过似的?”红姑便淡淡一笑,指指自己的耳朵:“听的呗。这些年,南来北往的客人多,故事也就听多了。真真假假,就当个闲话听。”
她成了茶馆里最好的说书人,不敲醒木,不唱曲调,只是用最平实的语言,将那段血与火、泪与汗交织的岁月,娓娓道来。年轻人听得热血沸腾又难以置信,原来自己脚下这片平静的土地,曾经历过那样的波澜。老人们听得唏嘘不已,勾连起自己的记忆,印证着那些传奇的细节。
有时,石安或石平会悄悄来茶馆坐坐,听一会儿,喝杯茶,对红姑恭敬地点点头,并不多说。红姑也如对待寻常客人一般,笑着招呼,续上茶水。一切尽在不言中。
“闲云茶馆”的生意不算火爆,但足够红姑安稳度日。更多的时候,她喜欢在午后客人稀少时,坐在柜台后,看着窗外熙攘的市井人流,听着茶馆里茶客们低声的交谈。那些关于柴米油盐、婚丧嫁娶、生意得失的琐碎声音,在她听来,比任何捷报或密信都更动听。这是她和她的战友们,曾经用生命和青春誓死守护的“平安”。
英雄隐于市,传奇化入尘。茶馆里的闲话年复一年,故事里的血性渐渐沉淀为茶香般的醇厚记忆。平安县的日子,就在这平淡而真实的烟火气中,缓缓流淌向前。属于石磐、李火火、红姑、钱多多、孙老倔、狗蛋他们的时代,轰轰烈烈地落幕了;而一个属于石安、石平、陈知朴、陆文渊以及无数平凡百姓的新时代,正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