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七安的意识在一片混沌中缓缓下沉,仿佛坠入无底深渊。
四周没有光,也没有声音,唯有某种低频的嗡鸣在颅骨内震荡,如远古钟声回荡于虚空中。
他试图凝聚神识,却发现自己的灵台被一股陌生而熟悉的能量包裹着,既排斥又牵引。
这股能量……似曾相识。
他的呼吸几乎停滞,心跳却在加速,每一拍都像是敲击在命运之门上的重锤。
忽然间,画面如裂帛般撕开黑暗——一座通天巨柱矗立在星河尽头,其上铭刻着无数流转的符文,宛如活物游走。
那不是普通的封印阵法,而是以生命为祭、灵魂为引的终极禁制。
一名女子背对星辰,长发飞扬,素白衣袂猎猎作响。
她手中握着一柄断裂的玉剑,剑尖滴落的血珠化作点点金光,融入天地经纬之中。
“我以魂归寂灭,换万世安宁。”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却重重砸进钟七安的心脏。
是他认错了?不可能。
那轮廓,那气息,分明就是华瑶!
可她明明才二十六岁,怎会出现在千年前的封印现场?
“不……这不是幻象。”钟七安咬破舌尖,血腥味让他清醒了一瞬。
但理性告诉他,这是由某种同源能量引发的共鸣幻境——他体内的力量与那名女子残留的意志产生了共振。
记忆碎片纷至沓来,混乱不堪,如同暴风雨中的残舟。
他看见她转身望向虚空,眼中含泪却不悲不惧。
“你终会再来。”她说,“当你听见这道回响时,请记住,我不是牺牲,是选择。”
随后,整座巨柱轰然闭合,将一团漆黑如墨的存在彻底封锁。
钟七安猛然睁眼,现实世界的寒意瞬间刺入骨髓。
他仍盘坐在封印遗迹的核心区域,周身环绕着淡金色的理性面能量流。
华瑶就跪坐在三步之外,双目紧闭,正与王族意识激烈交战。
“华瑶!”他低喝一声,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没有回应。她的额角渗出血丝,唇瓣微微颤动,似在默念什么古老咒言。
虾大头蹲在一旁,手里捏着一块龟裂的晶石,脸色难看至极。
“别喊了,她进去了。”虾大头低声说,“灵魂战场一旦开启,外人唤不醒。”
“我知道她是谁了。”钟七安缓缓起身,目光灼灼,“那个完成初代封印的人……是她的前世。”
虾大头猛地抬头,瞳孔微缩:“你说什么?”
“我没时间解释。”钟七安闭目凝神,强行引导体内残余的共鸣之力,“我要把这段记忆送进去——现在!”
他双手结印,指尖划出一道逆旋轨迹,眉心浮现出一枚古老的印记。
那是家族失传已久的“通灵契”,据说能短暂连接他人神识。
代价是五脏六腑如遭雷击,鲜血从鼻腔缓缓流出。
“你疯了?你现在强行传念,神识可能会碎!”虾大头一把抓住他手腕。
“那就让我疯一次。”钟七安甩开手臂,冷笑,“有些真相,必须让她亲手触碰。”
刹那间,一道银线自他眉心射出,穿透虚空,直指华瑶的识海。
与此同时,华瑶的精神世界正陷入绝境。
黑色浪潮汹涌而来,每一滴水珠都是一段扭曲的记忆。
“你不过是个冒牌货。”王族意识化作一个与她容貌相同的女子,嘴角噙笑,“守护者的职责早已终结,你还执着什么?”
“我不是……”华瑶踉跄后退,胸口剧烈起伏。
“你的师门即将覆灭,你的宗主已在垂死边缘,而你却在这里浪费时间?”那幻影步步逼近,“看看你自己吧,连本心都无法守住,谈何拯救苍生?”
华瑶咬牙,指尖掐入掌心。
可越是挣扎,那些质疑就越清晰,仿佛扎根于灵魂深处的毒藤。
就在她即将崩溃之际,一道银光自天而降。
画面浮现——星河倒悬,白衣女子立于封印柱前。
“这是我……?”她怔住。
紧接着,更多片段涌入:她在月下研习禁术,在山巅独自守夜,在同伴相继陨落后依然坚持布阵……
“原来我一直都在。”她喃喃道,“从未真正离开。”
“这不可能!”王族意识尖叫起来,“那些记忆不属于你!”
“属于。”华瑶抬起头,眼中已有泪光,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它们一直沉睡着,直到此刻苏醒。”
她双手高举,一道古老符印在掌心成型。
那是她幼年时偶然画出却被师父斥为“禁忌”的图案,如今终于明白——那是前世传承的烙印。
“以吾之名,重定契约。”她低声吟诵,声音虽轻,却撼动整个灵魂空间。
银色符印爆发出耀眼光芒,如朝阳驱散阴霾,将黑色浪潮层层击溃。
王族意识发出不甘的嘶吼,最终被逼退至角落,蜷缩成一团黯淡的影子。
“你赢不了多久……外面的世界正在崩塌……你们所有人……都将化为虚无……”
华瑶没有理会,只是静静望着那道逐渐消散的黑影。
她知道,这只是暂时压制,真正的对决还未开始。
当她睁开双眼,现实已变了模样。
空气中有种诡异的静谧,连风都不再流动。
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道灰白色的裂痕正缓慢蔓延,所过之处,草木枯萎,岩石风化,连光线都被吞噬。
“那是……”她声音颤抖。
“虚无化。”虾大头沉声道,“我们冻结时间的代价。”
钟七安站在她身旁,面色苍白如纸。
“你看到了?”他问。
她点头,眼中仍有未干的泪痕:“我也记起来了……那一战,那一别。”
两人对视,千言万语尽在沉默之中。
片刻后,钟七安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冰凉却坚定:“这一次,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承担。”
虾大头咳嗽两声,打破沉重氛围:“感情戏留着以后演,现在咱们得赶紧撤。”
“不能走。”钟七安摇头,“虚无化的根源不在时间冻结本身,而在封印松动。”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到了那段未解的咒文。”他闭上眼,回忆起幻境最后的画面,“在封印仪式的末端,有一行逆写的古篆,意思是‘若启非时,万物归墟’。”
华瑶浑身一震:“那是师门禁典里的预言……我以为只是传说。”
“不是传说。”钟七安睁开眼,目光如刃,“有人想重启封印,或者……彻底摧毁它。”
虾大头挠头:“所以现在怎么办?继续深入?还是先保命?”
“深入。”两人异口同声。
“你们俩真是疯了!”虾大头跳起来,“外面都快完蛋了,还往里冲?”
“正因为快完了,才必须去。”华瑶轻声道,“那道咒文,或许正是破解虚无化的方法。”
钟七安取出一枚残破玉简,上面刻着模糊的纹路。
“这是我从家族废墟中找到的最后一块遗物,一直无法解读。”
“现在呢?”
“刚才共鸣之后,我发现它的结构……和封印柱上的符文一致。”
三人沉默。
命运的齿轮似乎在此刻完全咬合,推动他们走向未知的深渊。
临行前,虾大头偷偷打开随身携带的时间装置,检查内部运转情况。
晶核仍在脉动,但频率紊乱,表面浮现出一道细小的裂痕。
更令人不安的是,装置背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符号——一道弯曲如蛇的古篆,与封印柱底部的标记如出一辙。
他皱眉,想要擦拭,却发现那符号仿佛刻在灵魂层面,根本无法抹除。
“这玩意儿……到底是谁造的?”他低声自语。
队伍再度启程,踏向遗迹最深处。
沿途景象愈发诡异:地面出现透明化的区域,踩上去如同踏空;墙壁上的壁画不断变换内容,有时是欢庆盛典,有时是尸山血海。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的气息,闻久了会让人心跳减缓,意识模糊。
“别看壁画。”钟七安提醒,“那是残留的记忆投影,看久了会被同化。”
“同化成什么?”华瑶问。
“过去的一部分。”他答,“永远困在重复的瞬间里。”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低沉的吟唱,似有无数人在齐声祷告。
声音来自一座坍塌一半的殿堂,门前立着两尊残破石像,面容被风蚀得难以辨认。
但那姿势……赫然是钟七安与华瑶并肩而立的模样。
“这是……未来?”虾大头咽了口唾沫。
“或者是某种可能性。”华瑶走近石像,伸手轻抚那冰冷的脸颊,“我们真的会站在这里吗?”
“也许。”钟七安站在她身后,“但不是以雕像的形式。”
吟唱声越来越响,竟引动脚下大地震颤。
一道裂缝自殿中心裂开,露出通往地下的阶梯,幽深不见底。
阶梯两侧插着青铜灯盏,火焰却是幽绿色的,燃烧时不跳动,也不产生烟雾。
“下面有东西。”钟七安感知到强烈的能量波动。
“而且它在等我们。”华瑶补充。
虾大头欲言又止,最终只叹了口气:“既然都走到这儿了,老子也豁出去了。”
三人相视一眼,迈步走入阶梯。
下行百丈,温度骤降。
墙壁上开始浮现血色符文,与之前所见皆不相同,更像是用活物之血书写而成。
每走一步,耳边便响起一声叹息,或男或女,或老或少,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
“他们在说同一句话。”华瑶忽然停下。
“什么?”
“回来……回来完成它……”
钟七安心头一紧。
这正是他在共鸣幻境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耳语。
难道这里……是封印真正的起点?
终于抵达底层,一座圆形密室呈现眼前。
中央悬浮着一块椭圆形水晶,内部封存着一团跳动的光点,形似心脏。
四周墙壁布满镜面,映照出无数个他们的倒影,每一个动作都略有延迟,仿佛时间在这里被打碎又重组。
“这就是理性面的核心?”虾大头瞪大眼睛。
“不。”钟七安盯着水晶,“这是‘容器’。”
话音未落,水晶突然剧烈震动,一道声音直接在众人脑海中响起:
“检测到同源血脉……启动唤醒程序……第十三次轮回即将开启……”
华瑶猛地捂住头,痛苦呻吟。
“怎么了?”钟七安扶住她肩膀。
“它在召唤我……叫我回去……回到最初的地方……”
虾大头迅速翻查资料板,手指发抖:“等等……这个系统语言……和时间装置的操作界面……完全一样!”
钟七安眼神骤冷:“所以,我们一直以为是自己发明的技术……其实是继承了这里的产物?”
“不止是继承。”华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属于此世的光辉,“我们……都是被选中的实验体。”
空气仿佛凝固。
远处,那道灰白裂痕已逼近遗迹入口,第一缕虚无之风悄然钻入。
而在密室最深处,一面从未反射过任何影像的镜子,缓缓浮现出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