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九，晨。
苏州河畔的老丰记仓库被巡捕房暂时封锁，对外宣称是“查获大宗走私案”。杜兰德的手段确实高明，一夜之间，法租界所有报纸的头版都成了“吴世宝探长勾结东洋走私集团，英勇法警连夜捣毁窝点”。
吴世宝成了替罪羊，在牢里“突发急病暴毙”——当然，这是后话。
青帮控制的广慈医院，特护病房。
十一名少女陆续醒来，她们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被拐骗时都以为自己是要去工厂做工。青帮派了女眷来安抚，又给每家送去抚恤金，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
只有最里面那间病房的少女，一直闭目不语。
她约莫十六七岁，面容清丽，肤色却异常苍白，眉心有一道极淡的朱砂印记。护士喂她喝水，她也只是机械地张嘴，眼神空洞。
“这姑娘从醒来就这样。”负责照顾的刘婶对刚进门的陆岩低声道，“不说话，也不哭，问什么都是摇头。”
陆岩走到床边，少女似乎感应到什么，缓缓睁开眼。
四目相对。
陆岩瞳孔微缩——他在这少女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金色符文！虽然转瞬即逝，但绝非凡人能有。
“你叫什么名字？”陆岩轻声问。
少女嘴唇微动，声音细若蚊蝇：“……阿离。”
“姓什么？”
少女摇头，眼神又恢复空洞。
陆岩伸手搭在她腕脉上，真元探入，眉头渐渐皱起——这少女体内竟有一道极其复杂的封印！封印手法古老精妙，连他都一时难以看透。更奇特的是，封印下似乎封存着某种磅礴的阴性能量。
“陆先生，怎么了？”刘婶问。
“没什么。”陆岩收回手，“好生照顾她。她若想起什么，立刻通知我。”
离开病房，陆岩在走廊遇到匆匆赶来的张爷。
“陆先生，慕容家的人来了，在会客厅等您。”
会客厅里，江枫江河兄弟肃立两旁，主位上坐着一位白发老者。老者看起来七八十岁，面容清癯，穿一身灰色长衫，手中拄着一根紫檀木杖。
但陆岩一眼看出——这老者气息内敛如渊，周身隐隐有真元流转，正是慕容家那位元婴初期的老祖，慕容玄。
“陆小友，老朽冒昧来访，还请见谅。”慕容玄起身，声音温和。
“前辈客气。”陆岩抱拳还礼，“昨夜之事，还要多谢慕容家鼎力相助。”
双方落座，江枫奉上茶。
慕容玄抿了口茶，缓缓道：“陆小友年纪轻轻，已是元婴中期，更难得的是心怀正气，昨夜一战，救下十一条性命，破除了东洋邪阵。这份功德，老朽佩服。”
“前辈过奖。”陆岩平静道，“邪修作恶，自当诛之。”
“说得好。”慕容玄放下茶杯，神色郑重起来，“今日来访，实有一事相求。昨夜老朽答应出手时，曾托江枫转告，慕容家欠你一个人情。但此事……老朽厚颜，想用这个人情，换陆小友一次援手。”
陆岩早有预料：“前辈请讲。只要不违背道义，陆某自当尽力。”
慕容玄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玉佩通体碧绿，呈凤凰形状，但凤凰眼睛处却黯淡无光，像是失去了灵性。
“此乃我慕容家传承之宝——‘青鸾佩’。”慕容玄摩挲着玉佩，眼中闪过痛惜，“三百年前，我慕容家曾出过一位元婴大圆满的先祖，这青鸾佩便是她的本命法宝。先祖陨落后，青鸾佩灵性大损，一直供奉在祖祠。”
“二十年前，青鸾佩突然异动，佩中残存的青鸾精魄似要觉醒。我慕容家倾全族之力，想助精魄重生，却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精魄未能完全苏醒，反而陷入沉睡，且魂魄有溃散之危。”
慕容玄看向陆岩：“老朽查阅古籍，得知若要稳固精魄，需以‘阴阳调和’之法，引纯阳真元温养佩身，再以纯阴之力抚慰精魄。我慕容家修炼的‘玄水真诀’属阴，族中无人具备纯阳真元。”
“所以前辈想借我的阳煞之气？”陆岩明白了。
“正是。”慕容玄点头，“陆小友的阳煞之体，气血纯阳至刚，正是温养青鸾佩的最佳人选。而精魄抚慰方面……说来惭愧，我慕容家其实准备了一件纯阴法器，但催动那法器，需要元婴级别的真元支撑。老朽虽勉强够格，但玄水真元终究不够精纯。”
他顿了顿，眼中露出希冀：“所以老朽想请陆小友，以阳煞真元温养佩身三日，同时以元婴真元辅助催动那件纯阴法器。三日即可，成败在此一举。”
陆岩沉吟片刻：“此事倒不违背道义。只是……前辈应该知道，元婴修士真元宝贵，若损耗过度，恐伤根基。”
“老朽明白。”慕容玄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盒，打开后，里面是三枚龙眼大小的丹药，丹纹如云，药香扑鼻，“此乃‘九转还元丹’，是我慕容家珍藏的疗伤圣药。无论成败，这三枚丹药都赠予陆小友。若成功，慕容家另有三件宝物相赠，且承诺日后陆小友若有需要，慕容家倾力相助。”
条件确实优厚。
陆岩思考的却不是报酬。他想起昨夜安倍临死前的话——“阴天子印现世……你躲不掉了”。若真有大敌将至，多一个盟友总是好的。慕容家虽只有一个元婴初期，但底蕴深厚，在江南一带势力盘根错节。
“好，我答应了。”陆岩点头，“何时开始？”
慕容玄面露喜色：“三日后如何？老朽需回祖地准备一番。届时江枫会来接陆小友。”
“可以。”
送走慕容玄一行，陆岩回到医院，却发现阿离的病房外站着两个人——茅山明和小兰。
“师兄。”茅山明脸色凝重，“这姑娘不对劲。”
“怎么说？”
小兰接话：“我刚才想给她把脉，手指刚碰到她手腕，就感觉一股刺骨寒意。那不是普通的阴寒，是……像是从黄泉深处渗出来的寒气。”
陆岩眼神一凛，推开病房门。
阿离依旧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听到动静，她缓缓转头，眼神依然空洞，但这次，她主动开口了：“你们……能帮我吗？”
“帮你什么？”陆岩走近。
阿离抬起手，指着自己眉心：“这里……有东西要出来了。我压不住它。”
话音未落，她眉心那点朱砂印记突然亮起幽光！整个病房温度骤降，墙壁结起白霜。阿离脸上露出痛苦之色，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退后！”
陆岩一步上前，右手按在阿离额头，阳煞真元汹涌而入。炽热气血与那阴寒之力交锋，病房内冰火交织，雾气蒸腾。
茅山明赶紧布下隔音结界，小兰则守在门口警戒。
阿离体内那股阴性能量极其庞大，陆岩的阳煞真元竟一时难以压制。更棘手的是，他能感觉到，那股力量似乎与阿离魂魄紧密相连，若强行摧毁，阿离也必死无疑。
“师兄，用这个！”茅山明掏出一张紫色符箓——这是九叔给他的保命符，“镇魂符！”
陆岩接过，贴在阿离眉心。符纸燃烧，化作紫色光网，暂时封住了那道朱砂印记。
阿离瘫软下去，昏倒在床上。
陆岩收回手，脸色凝重：“她体内的封印，是‘九阴锁魂印’。这种封印通常用来封禁某种强大的阴魂或阴属性力量。封印正在松动，一旦完全破裂，后果不堪设想。”
“那怎么办？”小兰急问。
“需要找到施印之人，或者……”陆岩看向阿离，“知道她的身世。”
就在这时，张爷又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一封信：“陆先生，刚才有人送来这个，指名要交给您。”
信封普通，但封口处印着一枚小小的金色莲花标记。
陆岩拆开信，里面只有一行娟秀小字：
“今夜子时，静安寺后山，关于那女孩的身世，可当面一谈。”
没有署名。
“送信的人呢？”陆岩问。
“是个小乞丐，说是一个蒙面女人给的，给了十个铜板就跑没影了。”张爷道。
陆岩看着信上的金色莲花标记，若有所思。这标记，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师兄，会不会是陷阱？”茅山明担忧道。
“有可能。”陆岩将信收起，“但关于阿离的身世，我们必须弄清楚。她体内的封印若完全破裂，不仅她会死，方圆百里都可能化为鬼域。”
小兰咬唇：“那今晚我跟你去。”
“不，你们留在这里照顾阿离，加固病房的防护结界。”陆岩看向窗外，“今晚，我一个人去。”
静安寺后山，那是上海滩有名的乱葬岗。约在那里见面，对方显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当夜，子时。
静安寺早已闭门，后山荒草丛生，坟茔遍地。秋风吹过，纸钱翻飞，一派凄凉景象。
陆岩独自站在一座荒坟前，闭目感应。周围确实没有埋伏，只有……
“陆先生果然守约。”
一个清冷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陆岩转身，看到一个身穿素白旗袍的女子从树影中走出。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容貌秀丽，气质清冷，眉心有一点与阿离相似但更浅的朱砂印记。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中提着一盏白色灯笼，灯笼上绘着金色莲花图案。
“你是何人？”陆岩问。
“白莲教，净世一脉护法，白素心。”女子自报家门，声音平静，“也是阿离的小姨。”
陆岩瞳孔微缩——白莲教！
这个教派在华夏历史上时隐时现，亦正亦邪。清末时曾掀起义和团运动，后遭镇压，转入地下。没想到在上海，竟会遇到白莲教的人。
“白莲教找我何事？”陆岩语气转冷。他对白莲教没什么好感，历史上这个教派虽以“反清复明”“扶清灭洋”为口号，但行事偏激，害死不少无辜百姓。
白素心似乎看出他的想法，轻声道：“陆先生不必紧张。我白莲教分支众多，净世一脉与那些借教生事的旁支不同。我们这一脉，世代守护‘九阴之体’。”
“九阴之体？”陆岩心中一动。
“阿离是百年难遇的九阴之体。”白素心神色黯然，“这种体质天生吸引阴气，若不加以封印，活不过十岁。二十年前，我姐姐——也就是阿离的母亲，为保护她，以自身性命为代价，请动茅山上代掌门施下‘九阴锁魂印’。”
茅山上代掌门？那不就是自己师父的师祖？
陆岩心中疑虑稍减：“既然如此，阿离为何会流落在外，还被东瀛人抓去？”
“因为叛徒。”白素心眼中闪过恨意，“教内有人勾结外敌，想夺取阿离体内的九阴本源。三年前，他们偷袭了我们的隐居地，姐姐战死，我带着阿离逃亡。途中遭遇伏击，我与阿离散失……直到昨夜，感应到九阴封印异动，才追踪到此。”
她看向陆岩：“陆先生，阿离体内的封印已松动，必须尽快加固。但我一人之力不够，需要至少三位元婴修士联手——一位纯阳，两位纯阴。”
陆岩明白了：“所以你想请我帮忙？”
“是。”白素心郑重道，“我知陆先生对白莲教有芥蒂，但阿离是无辜的。她若失控，九阴之气爆发，整个上海滩都将生灵涂炭。届时，恐怕不止凡人遭殃，修真界也会被惊动。”
陆岩沉默片刻：“我需要验证你的身份。”
白素心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与慕容玄那块青鸾佩形制相似，但图案是白莲。
“这是白莲净世令，上面有我姐姐的气息。你可以用真元感应，是否与阿离同源。”
陆岩接过，真元探入。玉佩中确实残留着一缕阴柔气息，与阿离身上的封印同出一源。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另外两位元婴修士从何而来？”陆岩问，“我认识的人中，只有慕容家老祖是元婴，但他修的是玄水真诀，并非纯阴。”
白素心道：“另一位，我已经请到。是峨眉派的静慧师太，她修的是‘冰魄玄功’，属纯阴。三日后，她会来上海。至于慕容老祖……他的玄水真元虽不纯粹，但若配合我白莲教的‘净世白莲’，勉强可作纯阴之用。”
“三日后？”陆岩皱眉，“我答应慕容老祖，三日后要去慕容家助他修复青鸾佩。”
白素心脸色微变：“青鸾佩？可是慕容家那件传承之宝？”
“正是。”
“这……”白素心沉思片刻，“或许可以两事并做一事。加固九阴封印需要纯阳真元温养阿离经脉，与你温养青鸾佩并不冲突。只是你需要同时输出两份真元，消耗会极大。”
陆岩权衡利弊。若白素心所言属实，加固九阴封印确实迫在眉睫。而帮助慕容家，也是承诺在先。
“我有一个条件。”陆岩看向白素心，“此事了结后，白莲教不得在上海滩生事。若被我发现你们有危害百姓之举……”
“陆先生放心。”白素心正色道，“净世一脉的教义是‘净世不染尘’，我们从不为祸人间。此次事了，我会带阿离离开上海，寻一处清净地隐居。”
“好。”陆岩点头，“三日后，我会带阿离去慕容家。你们的人，可以同去。”
白素心深深一礼：“谢陆先生。”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白素心留下联络方式后，提着白灯笼悄然离去。
陆岩站在乱葬岗中，望着远处上海滩的灯火，心中感慨。
本以为上海之事已了，却不想又卷入新的漩涡。
九阴之体，白莲教，慕容家，青鸾佩……
还有那个至今未露面的峨眉静慧师太。
三日之后，慕容祖地，恐怕不会平静。
他转身下山，身影渐隐于夜色。
而他没有注意到，远处一座坟头后，一道黑影缓缓浮现。黑影手中握着一枚黑色符玉，符玉上倒映着刚才陆岩与白素心对话的画面。
黑影低笑，声音沙哑：“九阴之体……青鸾佩……阴天子印……有意思。主上一定会对这份情报很感兴趣。”
符玉光芒一闪，画面消失。
黑影化作黑烟，消散在夜风中。
静安寺的钟声适时响起，凌晨一点。
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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