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之外，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乾坤天宗连绵的殿宇楼阁之上，仿佛为这片古老的宗门披上了一层清冷的银纱。然而，密室之内，时间与空间都仿佛凝固，唯有凌霄粗重渐缓的呼吸声，以及那在绝望废墟上重新燃起的、越来越炽烈的信念之火。
乾坤道尊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隐去，将这方绝对私密的空间完全留给了凌霄。他知道，此刻任何外界的言语都是多余的，这道关乎道心根本的关卡，必须由凌霄独自面对、独自跨越。
“撕碎牢笼……逆转命运……”
凌霄反复咀嚼着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誓言，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在心头，却不再带来压抑，反而激荡起一股欲要冲破一切束缚的豪情与决绝。
他缓缓盘膝坐下，并未立刻开始修炼，而是闭上了双眼，意识彻底沉入体内，开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对自身修行本源的深刻拷问。
“我为何修行？”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在不同的阶段，有着截然不同的答案。
最初，在青云宗那个小小的外门弟子院落里，他修行，是为了不再受人欺凌，是为了获得力量，守护那仅有的、微不足道的尊严。那时，目标简单而直接，动力源于最原始的生存与反抗。
后来，得获奇遇，觉醒龙魂，背负龙族遗志，他修行，是为了复仇，为了查明父母失踪的真相，为了不让龙族先辈的牺牲蒙尘。目标的重量增加了，责任感的雏形开始显现。
再后来，走出东域，见识更广阔的天地，结识洛璃，卷入与辰族、暗星族的纷争，直至成立苍玄盟。他修行，是为了守护身边的人，是为了对抗幽冥入侵，是为了给这片生养他的大陆争取一线生机。目标的格局不断扩大，从个人荣辱上升到种族存亡。
这一切，本已足够崇高，足够支撑他奋勇前行。
可如今，乾坤道尊一言，将这一切都颠覆了！
所谓的幽冥入侵，不过是牧场主对不听话牲畜的清理？所谓的种族存亡，在更高维度的存在眼中，只是一场周期性的收割游戏？
那么，他之前的奋斗，意义何在？
“意义……”
凌霄的意识仿佛化作一叶扁舟，逆着时光长河而上，重新审视自己走过的每一步。
他看到了那个在暴雨中被逐出家族、倔强不肯落泪的少年；看到了在青云宗后山为了几株淬体灵草与低阶妖兽搏杀的自己；看到了在龙族遗迹中接受传承时，神魂撕裂般的痛苦与坚持；看到了天枢城外，面对强敌，不惜燃烧精血也要护住身后之人的决然；也看到了苍玄盟誓师台上，万千修士投来的、充满希望与信任的目光……
一幅幅画面，鲜活而深刻，其中蕴含的情感——不屈、愤怒、守护、担当——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炽热，绝不容许被“牧场”二字轻描淡写地抹杀！
“即便这个世界是牢笼，即便我等在幽冥神族眼中如同牲畜……”凌霄的心念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但我所经历的痛苦是真实的！我所感受到的温情是真实的！我想要守护的人和事，是真实的！”
“我的道，源于我心，源于我所经历的一切，源于我想要创造的未来！岂能因外界环境的真相揭露，就否定了我自身存在的意义与价值？”
“幽冥神族视我等为草芥，那我便更要活出个人样！他们要收割，我便要让他们崩掉牙！他们要维持这牢笼，我便偏要将其捅个窟窿！”
“修行，修的是逆天改命之心！若连命都是别人圈养的，那这修行，修来何用？正因命不由我，才更要修！正因天地是牢笼，才更要破！”
轰——！
仿佛某种桎梏被彻底打破，凌霄的识海之中，龙神至尊塔光芒大放，塔身之上那些原本有些模糊的古老龙纹，骤然变得清晰无比，散发出洪荒而威严的气息。塔顶那颗一直沉寂的龙珠，也微微亮起，洒下温润却磅礴的光辉，滋养着他的神魂。
同时，丹田气海内，吞噬之碑轻轻震动，碑身上的轮回道纹如同活过来一般，缓缓流转，散发出玄奥的韵律。那新融合的一丝轮回真意，与凌霄此刻“破旧立新”、“向死而生”的决绝心态产生了强烈的共鸣，竟开始自主地与他初步掌控的时空法则碎片交融。
逆乱之道，本就是打破常规，颠覆秩序。而轮回，则蕴含着终结与起始的至高法则。此刻，在凌霄坚定“破笼”信念的催化下，这两者开始了更深层次的融合雏形。
一种明悟涌上心头。
他的道，没有错！甚至，这“牢笼”的真相，这极致的压迫与绝望，反而将他逼上了真正契合“逆乱”与“轮回”本质的道路上！
唯有身处绝境，方能爆发出最彻底的反抗！唯有直面终极的“终结”（收割），方能领悟真正“起始”（破笼）的意义！
“我的修行，不再仅仅是为了守护，更是为了……解放！解放这片天地，解放这亿万生灵，也解放……我自己！”
这一刻，凌霄的道心完成了至关重要的蜕变。不再是单纯的热血与担当，更增添了一份洞察真相后的冷静、一份面对终极黑暗的坚韧、一份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勇！
他缓缓睁开双眼，眸中已再无半点迷茫与彷徨，取而代之的，是如星辰般璀璨、如深渊般沉静的坚定光芒。周身气息内敛，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仿佛体内蕴藏着足以撼动天地力量的感觉。
“咔嚓……”
密室角落，一盆用以点缀的灵植，因其散发出的无形道韵牵引，竟自主裂开，焕发出新的嫩芽。破而后立，向死而生之道韵，已初步显现。
……
就在凌霄道心稳固，气息归于沉凝之时，密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凌霄，是我。”门外传来洛璃那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关切的声音。
凌霄心念一动，密室石门无声滑开。月光倾泻而入，映照出来人绝美的身影。洛璃依旧是一袭白衣，清丽绝尘，但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眸，此刻却带着一丝凝重和担忧，显然，她也从乾坤道尊或其他渠道，得知了一些惊人内幕。
“你……没事吧？”洛璃走进密室，目光落在凌霄脸上，仔细端详着他的神色。当看到那双恢复清明且更加深邃的眸子时，她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但担忧并未完全散去。
凌霄看着她眼中的关切，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冰冷残酷的真相面前，这份真挚的情谊，显得尤为珍贵。
“我没事。”凌霄摇了摇头，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不仅没事，反而想通了很多事情。”
他示意洛璃坐下，然后将乾坤道尊所言，关于“牢笼牧场”和“收割”的真相，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这个过程，也是他重新梳理和巩固自己新道心的过程。
洛璃静静地听着，绝美的面容上，震惊、愤怒、难以置信等情绪逐一闪过，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片冰冷的沉静。她的玉手不自觉的握紧，指节微微发白。
“……所以，我们一直以来的抗争，在对方眼中，或许只是一场闹剧？”洛璃的声音有些发冷，带着一丝自嘲。
“是闹剧，还是掀翻桌子的开始，取决于我们。”凌霄的目光锐利如刀，“他们视我们为牲畜，那我们便用牲畜的角，顶穿他们的咽喉！”
洛璃抬起头，迎上凌霄的目光，从他眼中，她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和一种近乎疯狂的自信。那种光芒，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点燃希望之火。
她心中的冰冷渐渐被这股炽热所融化。是啊，真相再残酷，路还是要走下去。既然以前可以为守护而战，那么现在，为何不能为自由而战？为打破这该死的宿命而战？
“你说得对。”洛璃深吸一口气，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瑶池圣地古籍中，亦有只言片语提及天地有缺，似有无形枷锁。以往只以为是大道不全，如今想来……或许正是印证。我瑶池，愿与你，与苍玄盟，共同面对这亘古之秘！”
她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但这一句承诺，重逾山岳。
两人相视无言，却都能感受到对方心中那澎湃的战意与坚定的信念。一种超越男女情爱、近乎同道战友的羁绊，在这一刻变得更加牢固。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洛璃问道，“星陨古矿，还去吗？”
“去！为何不去？”凌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星陨古矿不仅有辰族阴谋，更有第二枚轮回匙碎片的线索。这‘钥匙’，是破局的关键，必须拿到手！而且，乾坤道尊前辈提及，辰族在葬神渊可能有大动作，与‘收割’有关，星陨古矿之行，或许能找到更多线索。”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况且，既然知道了这是牢笼，那这牢笼里的任何资源，任何机缘，我们更应尽力夺取，用以壮大自身！敌人的东西，拿来砸敌人的锅，岂不快哉？”
洛璃闻言，不禁莞尔，那一瞬间的笑容，如同冰莲绽放，美得惊心动魄。“你这想法，倒是……很符合你的道。”
正在此时，道无名的声音也通过传音玉符在密室外响起：“凌霄小友，洛璃圣女，若已方便，请至议事殿一叙。关于星陨古矿，有新的发现。”
凌霄与洛璃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新的发现？是福是祸？
“走。”凌霄长身而起，周身气息圆融贯通，涅盘境二重中期的修为不仅彻底稳固，更因道心涅盘而隐隐有所精进，气势含而不露，却更具压迫感。
他推开密室之门，月光洒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银边。背影挺拔如松，步伐坚定如山。
道心拷问已过，前路纵是万丈深渊，亦要踏出一条通天坦途！
为何修行？
为自由！为破笼！为让我辈修士，再无牧鞭加身之日！
此志，天地共鉴，九死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