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嶙峋的黑色阴影,在蒸腾的热浪中扭曲晃动,如同海市蜃楼,却又带着一种破败苍凉的实质感。高空盘旋的黑点,为这死寂的戈壁增添了几分不祥的气息。
凌云手中,那块灰白石头的温度已然攀升到触手可热的程度,仿佛在灼烫地提醒他们,目标近在眼前。
“是那里……地图上的‘观星’之地!”苏玉衡的声音因干渴而沙哑,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了三人濒临枯竭的身体。他们搀扶着几乎失去意识的周文渊,用尽最后的气力,向着那片黑色阴影跋涉。
越是靠近,那阴影的轮廓便越是清晰。那确实是一片建筑的残骸,规模不大,主要由一种黑色的、仿佛被烈火灼烧过的巨石垒砌而成,大部分已经坍塌,只剩下几段断壁残垣顽强地矗立在黄沙之中,如同巨兽死后露出的嵴椎。建筑的风格与迷城那种规整几何切面不同,更显古朴、粗犷,带着一种祭祀场所特有的神秘与肃穆。
而在那片残垣的中心,隐约可见一个高出地面的圆形平台,平台表面似乎刻满了模糊的纹路。
“小心那些秃鹫……”凌云抬头看了一眼依旧在高空盘旋的黑点,心中警惕。秃鹫聚集,往往意味着……死亡。
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废墟边缘。脚下传来了不同于沙砾的触感,是碎裂的瓦砾和风化的石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土和岁月沉淀的气息。
“看那里!”苏玉衡指向圆形平台一侧。只见在几块倒塌的巨石形成的夹角里,似乎有被人为清理过的痕迹,地面上还残留着些许灰烬和啃食过的动物骨头。
最近有人来过这里!
这个发现让三人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是夏侯部族的搜索队?还是其他同样迷失在戈壁中的人?
凌云将周文渊安置在一处背阴的断墙后,示意苏玉衡照顾他,自己则握紧一根随手捡来的、较为坚固的断椽,猫着腰,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入废墟内部,仔细探查。
他避开中央平台,沿着残垣的阴影移动,耳朵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声响。除了风的呜咽和远处秃鹫偶尔的啼叫,一片死寂。
他检查了那处有生活痕迹的角落。灰烬尚有余温,说明人离开不久。骨头很新鲜,像是野兔或沙狐的残骸。对方人数似乎不多,而且……缺乏大型队伍驻扎的杂乱痕迹。
不是夏侯部族的大队人马。凌云稍稍松了口气。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中央的圆形平台上。平台由巨大的黑色石块砌成,历经风沙侵蚀,表面的纹路大多已模糊不清,但依稀能辨认出是一些星辰轨迹和奇异的符号。平台的中央,有一个碗状的凹陷,与迷城中“融星台”的那个碗状凹陷有几分相似,但小了很多,而且内部空空如也,积满了沙尘。
这里,似乎真的是一座观测星象的祭台。
凌云走近平台,怀中的灰白石头变得愈发滚烫。他鬼使神差地将石头取出,靠近那个碗状的凹陷。
就在石头即将触碰到凹陷边缘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震动,通过脚底传来!与此同时,那碗状凹陷内部的沙尘,竟如同被无形的手拂过般,微微向内收缩了一下,露出了底部更加深邃的黑色石质!
而凌云手中的灰白石头,光芒内敛,但那股灼热感却骤然消失了,恢复了之前的温润。
有反应!这石头果然是钥匙!
但……然后呢?平台再无其他变化。没有暗门打开,没有机关启动。
凌云蹙眉,难道是需要其他条件?或者,这仅仅是一个验证身份的装置?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一阵极其细微、却绝非风声的响动,从他侧后方的断壁后传来!
有人!
凌云勐地转身,手中断椽如闪电般指向声音来源,低喝道:“谁在那里?出来!”
断壁后沉默了片刻,随即,一个带着几分惊疑、几分不确定的、熟悉的声音颤巍巍地响起:
“是……是凌参军吗?”
这声音……是柳青岚?!
凌云心中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柳姑娘?是你吗?”
断壁后,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正是柳青岚!她衣衫褴褛,脸上沾满沙尘,神色憔悴,但那双眼睛里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与泪水。
“凌参军!真的是你们!”柳青岚从断壁后跑了出来,看到凌云,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下,“我们……我们还以为你们……”
“柳姐姐!”苏玉衡也听到了动静,扶着断墙站了起来,看到柳青岚,同样惊喜交加。
“殿下和小石头呢?李贲呢?他们可还安好?”凌云急忙问道,心提到了嗓子眼。
“都在!都在!”柳青岚连连点头,指着断壁后方,“沙暴之后,我们侥幸躲到了这附近,发现了这片废墟,就一直藏在这里。殿下和小石头只是受了惊吓,有些虚弱,李贲伤势重些,但性命无碍!我们刚才听到外面有动静,还以为是追兵,没想到……”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绝境之中,他们竟然与失散的同伴重逢了!
凌云和苏玉衡立刻跟着柳青岚绕过断壁。后面是一个相对完整、由几面残墙围成的小小空间,角落里铺着一些干草。赵宸和小石头正蜷缩在干草上睡觉,小脸上还带着不安的神情。李贲靠坐在墙边,胸口缠绕着简陋的布条,脸色苍白,但看到凌云和苏玉衡,眼中也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凌参军!苏姑娘!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李贲挣扎着想站起来。
“快别动!”凌云连忙上前按住他,检查他的伤势。伤口在胸口,虽然包扎着,但布条已被渗出的血水浸透,情况不容乐观。
“我们找到了一些止血的草药,但效果不好。”柳青岚忧心忡忡地说道,“水和食物也快没了。”
重逢的喜悦很快被现实的严峻冲淡。他们虽然会合,但处境并未改善,反而因为李贲的重伤和物资匮乏,变得更加艰难。
凌云将周文渊也扶了进来。看到周文渊还活着,柳青岚和李贲又是一阵唏嘘。
众人在这小小的避难所里,分享了分别后的经历。柳青岚他们那日依计躲入沙丘后,幸运地没有被沙暴直接卷走,但也迷失了方向,在戈壁中挣扎了两日,几乎渴死之际,才发现了这片废墟和那个小小的、已经快干涸的地下渗水点(并非绿洲那种死水潭,而是岩石缝隙渗出的微量清水),才得以苟延残喘。
“我们不敢走远,只能守在这里,希望能遇到救援,或者……等死。”柳青岚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后的麻木。
“我们不会死。”凌云的声音坚定,他拿出那块灰白石头和地图,“我们找到了线索,前朝‘观星台’的线索,而且,这石头在这里有反应。这里一定藏着离开的方法,或者……其他生机。”
他将从守墓老者那里听来的关于前朝秘辛和夏侯桀阴谋的骇人信息,也简要告知了柳青岚和李贲。
两人听得目瞪口呆,这才明白他们卷入的旋涡有多么深不可测。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李贲忍着痛问道。
凌云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中央的圆形平台,眉头紧锁:“关键在于这个祭坛,和这块石头。它们之间肯定有联系,但我们还没找到正确的方法。”
他沉吟片刻,对苏玉衡道:“苏姑娘,你精通医理,对古物符文也颇有研究,能否再仔细检查一下那个平台?或许我们遗漏了什么。”
苏玉衡点点头:“我再去看看。”
就在这时,一直在安静睡觉的小石头,忽然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迷迷糊糊地指着平台方向,嘟囔道:“凌云哥……那个石头台子……好像在晚上……会发光哦……”
童言无忌,却如同惊雷般在凌云耳边炸响!
晚上?发光?
是了!观星台!既然是观测星象的地方,其奥秘,或许只有在特定的时间——夜晚,星辰显现之时,才能触发!
他抬头望向天空,烈日依旧当空。但距离夜晚,已经不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凌云身上,充满了期待与紧张。
夜晚,这片古老祭坛的秘密,会如期展现吗?而那高空盘旋的秃鹫,以及可能存在的、未知的危险,又是否会随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