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派五十名武官赴西域的旨意下达后,京郊大营仅用三日便完成了人员遴选与物资筹备。被选中的武官皆是半月再训中表现优异者,每人行囊里都塞着两本《实战技法汇编》——一本自用,一本带往沙州传抄,腰间斜挎的弯刀还统一刻上了“拓疆”二字,在朝阳下闪着冷光。林砚亲自送到营门,将一封密封的书信交给带队的校尉周恒:“此信交与罗成,信中写了沙州周边部落的习性,切记‘以技服人,以仁安人’,不可恃技而骄。”
周恒率队启程第三日,意外便先一步传回京城。驿站快马送来的急报上,字迹潦草却透着焦灼:“行至河西走廊,遇流民三千余,皆为焉耆国所驱,冻饿交加,阻塞官道。”林砚刚在《后续练兵疏》上批注完“岭南集训点选址”,见此急报当即起身,快步赶往兵部衙门。彼时兵部尚书正对着西域舆图皱眉,见林砚进来便扬了扬手中的另一封急报:“萧侍郎来得正好,罗成那边也传信了,焉耆不仅驱流民扰我粮道,还派使者拉拢沙州周边的鄯善部落,扬言‘若不附焉耆,便焚其草场’。”
两封急报摆在一起,局势顿时清晰——焉耆是想用流民拖慢武官队伍的行程,再趁其未到沙州之际,逼迫周边部落归附,彻底孤立罗成的驻军。林砚手指叩击着舆图上“河西走廊”的位置:“流民不可弃,否则寒了西域民心;可若分兵安置,又恐误了驰援沙州的时机。”兵部尚书揉了揉眉心:“户部那边怕是又要发难了,安置三千流民每日需耗粮百石,他们定会说‘拓疆未半,耗粮先增’。”
果不其然,次日朝议上,户部尚书便拿着流民安置的账目出列:“陛下,太子殿下,周恒所部滞留河西,每日耗粮百石,若再安置流民,十日便需千石粮米,户部实在难以支撑。依老臣之见,不如暂弃流民,先保武官队伍赶赴沙州,待平定焉耆后再回头处置流民不迟。”
“胡大人此言差矣!”林砚当即出列反驳,“流民皆是我大胤子民,焉耆驱之扰我,正是想借我弃民之举失了民心。若此时弃之不顾,鄯善等部落定会以为我朝只重拓土、不重民生,届时焉耆再稍加挑拨,怕是要真的倒向焉耆。民心一失,沙州再固亦是孤地!”他话音刚落,礼部侍郎便附议道:“萧侍郎所言极是,西域诸部向来‘以民心定归附’,昔年张骞通西域,正是以恩义结诸部之心,方能长治久安。”
太子坐在御座旁的侧席上,指尖轻叩案几:“萧侍郎可有两全之法?”林砚躬身回道:“臣以为可分两步:其一,急令周恒挑选十名懂农耕的武官,暂留河西安置流民,就地开垦荒地,由户部先拨粮一月,后续以垦荒所得自给;其二,派使者携锦缎、粮种赶赴鄯善部落,晓以利害——若附我朝,便助其修建储粮窖、传授滤水法,若附焉耆,他日我朝平定焉耆,恐难保全。”
皇帝听得频频点头,枯瘦的手指指向舆图上的鄯善部落:“使者须选善辩且懂西域风俗者,不可失了我朝体面。”太子当即接话:“朕举荐鸿胪寺少卿李默,他曾出使西域三年,与鄯善部落首领有旧交。”决策既定,各部门即刻行动,户部虽不情愿,却也不敢违逆旨意,当日便将粮米装车发往河西;李默则带着锦缎、粮种与林砚亲笔写的部落安抚信,次日便踏上了西行之路。
可风波并未就此平息。周恒的信使在李默出发后第三日抵达京城,带来了更棘手的消息:“留滞河西的武官在安置流民时,与当地驿卒起了冲突——驿卒克扣流民粮米,被武官当场查获,双方厮打起来,竟误伤了前来视察的河西知府。”林砚看到信中“知府已上书弹劾武官‘恃功凌官’”的字句时,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深知此事若处理不当,不仅会激化军与民、军与官的矛盾,还会给守成派留下攻讦拓疆派“军纪涣散”的口实。
当晚,林砚带着亲自审讯驿卒的供词,连夜入宫求见太子。御书房内,烛火通明,太子正看着河西知府的弹劾奏折,见林砚进来便递了过去:“萧侍郎看看,这知府说我朝武官‘目无王法,欺压地方’,言辞颇为激烈。”林砚将驿卒的供词放在奏折旁,供词上按满了驿卒的指印,清晰记录着“克扣粮米五十石,私分二十石”的事实:“殿下明鉴,此事是驿卒先克扣粮米,武官为护流民才与之冲突,误伤知府实属意外。但武官动手打人确是军纪不严,臣恳请殿下准臣亲赴河西处置,既正军纪,又安抚流民与地方官。”
太子凝视着林砚,良久才开口:“河西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去最为妥当。朕给你一道密旨,若遇地方官刻意刁难,可便宜行事。”他顿了顿,从案上拿起一枚鎏金令牌:“持此令牌,沿途卫所皆听你调遣。切记,此行不仅要平事,更要让地方官与驻军明白——拓疆不是某一部门之事,需军民同心、文武协力方能成。”
次日天未亮,林砚便带着两名亲兵、一名文书踏上了西行之路。马车行至河西边界时,远远便看到一片炊烟——周恒留下的武官已带着流民搭建起临时棚屋,孩子们围着捧着竹编滤水篮的武官欢呼,滤水篮里的清水正顺着竹篾缓缓滴落;不远处的田埂上,流民正跟着武官学习开垦冻土,虽然衣衫单薄,脸上却有了久违的笑意。林砚下车走到田埂旁,一名正在教开垦技巧的武官见他到来,连忙躬身行礼:“大人,流民中有不少是工匠,已帮我们修好了损坏的投石机零件。”
可走到驿站时,气氛却截然不同。河西知府带着一众官员站在驿站门口,脸色阴沉,见林砚便拱手道:“萧侍郎来得正好,还请给下官一个说法——朝廷武官殴打地方驿卒,误伤朝廷命官,此等军纪,何以服众?”林砚并未动怒,而是将驿卒的供词与克扣的粮米清单递了过去:“知府大人先看看这个。”他指着驿站外的流民棚屋,“那些流民皆是焉耆所驱,若不是武官及时制止驿卒克扣粮米,怕是早已饿殍遍野。武官动手打人确是有错,臣已带来军纪处置令,涉事武官杖责二十,降职留用;但驿卒克扣粮米、私吞公粮,也需知府大人依法处置。”
知府看着供词与清单,脸色渐渐缓和。林砚趁热打铁道:“大人可知焉耆为何驱流民至此?正是想让我朝军民失和、文武相隙,好趁机吞并沙州。若我等此刻内斗,岂不是正中焉耆下怀?”他从行囊里取出沙州屯田图,“罗成在沙州已垦田千亩,明年便可丰收,届时不仅能自给自足,还能接济河西。若文武同心,军民协力,不出三年,河西至沙州便会连成一片沃土,这才是拓疆的真意。”
知府看着图上新垦的良田与规划的驿道,眼中的敌意渐渐散去,躬身道:“萧侍郎所言极是,是下官一时糊涂。”林砚当即笑道:“既如此,便请知府大人协助武官安置流民,所需粮米由地方与军方共担,待明年秋收后再从沙州调粮归还。”
当晚,林砚在流民棚屋旁的篝火边,写下了给太子的书信:“河西之事已平,流民安置有序,文武矛盾已解。臣明日便启程赴沙州,亲见罗成与鄯善部落交涉。臣愈发明白,拓疆从来不是靠兵戈,而是靠让流民有田种、让部落有安全感、让文武有同心——此三者,方是守土拓疆的根基。”篝火噼啪作响,将他的影子投在远处的棚屋上,与流民孩子们熟睡的身影重叠在一起,温暖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