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定完最后一份随行武官的名单时,暮色已漫过吏部衙门的窗棂。林砚将名单折好塞进袖中,指尖触到袖袋里一枚温润的玉簪——那是年初青鸢回乡下省亲前,亲手塞给他的,说是“簪在袖中,如妻在侧”。如今朝堂肃清,出行事宜也已妥帖,三日後便要奔赴边关,他忽然想起,妻子已在城外西山别院住了整月,原是为避朝堂纷争,如今奸佞伏法,正是接她回来的好时候。
“备马……”林砚快步走出吏部衙门,话到嘴边却顿住了——西山别院空寂了整月,青鸢不在那里,她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替他照看祖籍的老宅,已去了半载。暮色卷着街边糖炒栗子的香气漫来,他下意识驻足,那是青鸢最爱的零嘴,去年此时,江南的巷弄里,她正捧着纸包笑盈盈地递给他,鬓边别着朵新摘的茉莉。指尖不自觉摸向袖袋,那枚温润的玉簪还在,是青鸢离京时亲手为他簪在袖中,说“江南水汽重,玉簪防潮,也当我陪着你”,此刻触着,倒像是触到了江南的湿软暖意。
正怔忡间,街角亲兵快步奔来,手里举着封染着江南水渍的信笺:“大人,江南来的急信!驿卒刚送到,说夫人有要事相告!”林砚心头一跳,几乎是抢过信笺,指尖捻开时,熟悉的娟秀字迹跃入眼帘:“夫君,祖籍老宅诸事已妥,闻京华奸佞伏法,亦知夫君三日后将赴边关,妾已购得明日早班漕船,顺流而下,五日内必至京中,候君共话离情——青鸢。”信末还画着个小小的糖炒栗子图案,墨迹未干似的鲜活。林砚握紧信笺,指腹蹭过那图案,方才翻涌的思念忽然化作暖意,他转身对亲兵道:“今后几天都要去东市,买两斤糖炒栗子,要刚出锅的——你家夫人明日便启程,回来要吃热乎的。”说罢翻身上马,蹄声轻快地朝着家中方向奔去,腰间狼耳佩饰的碰撞声,竟也透着几分雀跃。
三日后的傍晚,林砚刚从朝堂敲定最后一批随行物资清单,一身朝服还未来得及换下,便带着满身风尘赶回宅院。推开朱门的刹那,一股熟悉的陈皮香混着淡淡的茉莉香扑面而来——那是青鸢惯用的熏香,带着江南独有的清润。他脚步一顿,就见廊下身影转过身来,素色布裙沾着些微旅途尘土,鬓边别着一朵半枯的茉莉,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青鸢?”林砚声音微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腰间狼耳配饰因急促的呼吸轻轻晃动。苏青鸢笑着走上前,自然地接过他手中的朝笏,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掌心:“原说五日内到,幸得漕船顺风顺水,昨日便到了。见你朝堂繁忙,便先收拾了行李,还炖了你爱喝的当归羊肉汤,给你暖身子。”她侧身让开,院内石桌上摆着叠得整齐的棉甲,旁边的陶罐正冒着陈皮香,墙角还立着个半开的行李箱,露出里面裹着油纸的江南糕点。
林砚握住她的手,指尖的薄茧蹭过她掌心的药香:“朝堂事了,三日后便要去边关,特意来接你回城,好好聚聚。”苏青鸢闻言,脚步顿了顿,随即笑着引他进屋:“早听说胡尚书案结了,我这儿也备好了东西——给你缝了件加厚的棉甲,北疆冬寒,比寻常甲胄暖和些;还晒了些陈皮,泡水能解戈壁的燥气。”屋内的八仙桌上,果然摆着叠得整齐的棉甲,旁边的陶罐里装着晒干的陈皮,罐沿还系着块绣着狼耳纹样的锦缎——正是他腰间配饰的模样。
晚饭时,苏青鸢炖了锅当归羊肉汤,汤色乳白,香气扑鼻。林砚喝着汤,给她讲沙州的盟约、河西的流民,讲太子赐的狼耳配饰,讲即将带去边关的《拓疆纪要》。苏青鸢静静听着,时不时给他夹块羊肉,待他说完,才轻声道:“我在别院时,听来往的驿卒说,沙州的牧民已开始种冬麦了?”见林砚点头,她从柜中取出一卷图纸,“这是我照着你寄回的沙州屯田图,画的简易农具图谱,你看这曲辕犁,改小了尺寸,适合戈壁窄田耕作,让工匠照着做些带去,牧民定能用得上。”
林砚接过图纸,指尖抚过细腻的线条,眼眶微微发热。他知妻子虽是闺阁出身,却通农事、懂匠艺,当年他在京郊大营练兵,她便曾改良过士兵的绑腿,让行军更省力。“青鸢,有你在,我去边关也安心。”他握住她的手,将那枚先帝御赐的狼耳配饰取出,“这配饰成对,一枚我带在身边,一枚留给你,待我从边关回来,咱们便去西山别院小住,不问朝堂,只种菊花。”
苏青鸢接过配饰,轻轻放在妆奁的最底层,与他早年送的玉簪并排摆放:“夫君放心,家中有我,你在边关只管安心做事。只是要记住,每月给我写封信,哪怕只说‘平安’二字也好。”她从妆奁中取出个锦囊,里面装着些晒干的茱萸,“这是驱邪避灾的,缝在你的行囊里,就当我陪着你。”
次日清晨,两人一同回城。苏青鸢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京城的街景,林砚骑马护在车旁,不时给她指街角的糖画摊、巷口的书坊——那是他们未出仕时常去的地方。路过文印坊时,林砚让车停下,取了刚刻印好的《拓疆纪要》给她看,苏青鸢翻到“兵民相济”那页,提笔在空白处添了行小字:“农为兵本,民为兵根”,字迹娟秀,与林砚的刚劲形成鲜明对比。
回到家中的这两日,没有朝堂的纷争,没有边关的急报,只有寻常夫妻的温馨。苏青鸢每日变着花样给他做吃食,午后陪他在庭院中推演战术,傍晚一同去东市散步,买些他爱吃的糖炒栗子。林砚则教她辨认西域的草药,给她讲部落的风俗,两人偶尔拌嘴,也都是关于边关的琐事,转眼便和好如初。
启程前一日的晚上,苏青鸢还在灯下给棉甲缝加固的针脚。林砚坐在一旁磨剑,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夫君,明日我去城门口送你。”苏青鸢放下针线,将磨好的剑递给他,“这剑鞘我重新包了层鲨鱼皮,握着手不滑,砍杀时也更趁手。”林砚接过剑,剑鞘上的纹路温润贴合,他知道,这短暂的相聚,不是离别前的停歇,而是他奔赴边关最坚实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