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青如同旋风般冲回堡墙下,三步并作两步蹿上墙头,来到父亲严龙和二叔严虎身边。他强压着激动与紧张,迅速将仙长的交代、两张符箓的作用以及使用策略,低声而清晰地告知了二人。
严龙和严虎听完,眼中先是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随即又被沉重的责任取代。仙长赐下如此神物,是严家堡最后的依仗,必须用在刀刃上!
此时,墙下赫连风早已等得不耐烦,厉声喝道:“严堡主!一炷香已过!考虑得如何了?是交出宝物,还是让我等自己来取?!”
严龙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俯视着下方军阵,声音比之前沉稳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此前没有的底气:“赫连统领,诸位冰霜城的‘好意’,我严家堡心领了!然堡中之物,乃我严家先祖遗泽,更是我全堡上下熬过这数年冰封的立身根本!恕难从命!”
此言一出,不仅是赫连风等人愣住了,连严家堡的守卫们都有些愕然。堡主这是……要硬扛?
赫连风脸色瞬间阴沉如水,眼中杀机毕露:“好!好一个立身之本!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等不念同属北地之情了!众将士听令——”
“且慢!”严龙忽然抬手打断,在赫连风错愕的目光中,从怀中取出了那张暗金色的金藤符。符箓在略显昏暗的天光下,流转着微弱的金属光泽,显得颇为神秘。
“赫连统领,”严龙高举符箓,声音洪亮,“我严家堡虽小,却也有些护身的手段!此物乃我先祖所留秘宝,威力莫测!我实在不愿与冰霜城兵戎相见,伤及无辜!还请统领三思,就此退去,双方颜面尚存!若执意相逼……”
“哈哈哈!”赫连风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严龙手中的符箓,“一张破纸,也敢妄称秘宝?严龙,你真是穷途末路,失心疯了!给我攻——”
他“攻”字刚出口,手臂一挥,正要下令。
严龙眼中厉色一闪,知道言语已无用。他不再犹豫,按照仙长吩咐,双手抓住那张金藤符两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两边一撕!
“嗤啦——!”
一声轻微的、仿佛布帛裂开的声响。
紧接着,异变陡生!
那被撕开的符箓并未破碎飘落,反而瞬间化作一团耀眼的暗金色光芒,如同有生命般激射而出,速度快如闪电,目标直指马背上正要发号施令的赫连风!
赫连风身为先天后期高手,反应极快,瞬间感到一股强烈的危机锁定自己。他厉喝一声,周身护体真气勃发,腰间长刀出鞘半尺,就要斩向那团金光。
然而,金光的速度远超他的反应!眨眼间便已至身前,并未直接撞击,而是骤然膨胀、分化,化作无数道拇指粗细、闪烁着金属寒光、柔软却坚韧无比的暗金色藤蔓!这些藤蔓如同拥有灵性的毒蛇,无视了赫连风仓促间挥出的刀气和护体真气,瞬间缠绕而上!
先是持刀的手臂被数道藤蔓死死捆住,刀锋难进分毫;紧接着是双腿、腰身、脖颈……不过呼吸之间,赫连风整个人便被密密麻麻的暗金藤蔓捆成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粽子”,只剩一个脑袋露在外面,整个人被死死固定在了原地,从马上摔落下来!他拼命挣扎,怒吼连连,体内先天真气疯狂爆发,震得藤蔓嗡嗡作响,却丝毫无法挣断,反而越缠越紧,勒得他气血不畅,脸色涨红!
“统领!”
“大哥!”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赫连风身后的四位先天高手和五百军士全都惊呆了!他们眼中近乎无敌的赫连统领,竟然被一张“破纸”化作的藤蔓给生擒了?这到底是什么邪法妖术?
城墙上的严家堡众人也看得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仙长所赐,果然神妙无比!
严龙强压下心中的震撼,上前一步,对着下方乱成一团的冰霜城联军,厉声道:“赫连风已被我秘宝所擒!尔等谁敢再进一步,休怪我不留情面!速速退去!”
“放开赫连统领!”赵莽脾气最暴,怒吼着就要上前。
李影和王烈也是面色铁青,暗自心惊那“秘宝”的诡异威力。
只有那位赫连家的客卿长老铁屠,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利弊。
被藤蔓捆缚的赫连风又羞又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源自未知的恐惧。他能感觉到这些藤蔓坚韧无比,且隐隐有压制真气的效果,再挣扎下去,恐怕会被活活勒死。
“退……退兵!”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
总指挥被擒,对方又有如此诡异手段,再打下去胜负难料。四位先天高手交换了一下眼神,终于不甘地挥手下令:“退!后退五里!”
五百军士如蒙大赦,连忙保持着警戒阵型,缓缓向后退去,但并未远离,显然还在观望。
严龙示意严虎带人用绳索和钩索,小心翼翼地将被藤蔓捆得动弹不得的赫连风从雪地上拖拽起来,拖上了堡墙。那暗金藤蔓依旧牢牢捆缚,丝毫不见松动。
就在严龙思考如何处置赫连风,以及如何应对可能并未远去的敌军时,姜风那微弱却清晰的神念,再次直接传入他和严虎、严青的脑海:
“做得好。切记,莫要提及我的存在。只说此符乃是从堡中某处古旧遗址中偶然挖出的先祖遗物,用一张便少一张,以此震慑即可。”
严龙等人心中凛然,连忙在心中应下。
姜风继续传音:“另外,既然抓住了对方首领,便好生‘招待’。可向他索要冰霜城中收藏的、关于这天藏雪原地理变迁、古老传说、奇闻异事的典籍、地图、笔记等物,越多越好,越古越好。就说……你对这些感兴趣,想研究先祖昔日生活环境的变迁。以此为条件,或许可以交换他的自由,也可暂时稳住冰霜城。”
严龙眼睛一亮,仙长此计甚妙!既合情合理,又能趁机探听消息,甚至可能得到仙长所需之物,还能作为谈判筹码!
“谨遵仙长吩咐!”严龙在心中恭敬回应。
他转身,看着被藤蔓捆缚、狼狈不堪却依旧强撑硬气的赫连风,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赫连统领,受惊了。我这先祖遗宝,滋味如何?”
赫连风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放心,我严家堡并非嗜杀之辈。”严龙慢条斯理道,“只要冰霜城不再来犯,我等也不会伤你性命。不过……为了表示诚意,也为了弥补我严家堡受到的惊吓,还需请赫连统领帮个小忙。”
“什么忙?”赫连风闷声道。
“我严家堡在此扎根几十年,对这冰原环境变迁颇感兴趣。”严龙按照姜风的指示说道,“听闻冰霜城历史悠久,典藏丰富。还请赫连统领修书一封,命人将城中所有关于天藏雪原地理、古老传说、历史笔记、奇闻异录之类的典籍、地图、抄本,尽可能多地送来我严家堡,容我‘拜读研究’一番。待我看得满意了,自会考虑放统领回去,并与冰霜城商议后续事宜。如何?”
赫连风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思索之色。对方不要金银财宝,不要城池土地,只要些“故纸堆”?这要求倒是古怪,但也似乎……没那么难以接受?比起自己的性命和可能的持续冲突,这些典籍似乎算不得什么。冰霜城确实收藏了不少杂七杂八的古书旧图,很多都蒙尘已久。
“……此话当真?”赫连风沉声问道。
“严某言出必践。”严龙正色道。
“……好!我写!”赫连风权衡利弊,终于咬牙答应。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脱身再说!
石室中的姜风,微微松了口气。
堡墙上下,气氛依旧紧张。冰霜城联军虽然后退五里,却并未散去,而是就地扎下简陋营盘,四位先天高手与五百军士虎视眈眈,显然不会轻易放弃。
严龙示意将捆成“粽子”的赫连风架到垛口前,让他能看清下方己方军阵,也能被下方看见。
“赫连统领,烦请你对下面说几句,让他们安分些,莫要轻举妄动。”严龙低声道,手中却暗暗扣紧了仅剩的那张爆裂符,以防万一。
赫连风脸色铁青,感受着身上金藤那令人绝望的坚韧与隐隐的压制之力,咬了咬牙,运起残余真气,冲着下方喊道:“赵莽!王烈!李影!铁屠长老!听令!”
下方军阵中,四位先天高手闻言,立刻凝神望来。
“本统领暂且无碍!严堡主……已答应不伤我性命!”赫连风的声音带着一丝憋屈,却不得不继续说下去,“尔等暂且按兵不动,守住营盘,未得我……或城主后续命令,不得擅自进攻!违令者,军法从事!”
这番话既是安抚,也是命令,更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下方四人面面相觑,最终抱拳应道:“遵统领令!”
他们心中也暗自凛然。那诡异藤蔓能瞬间生擒赫连风,若是用来对付他们,恐怕也难以幸免。严家堡有如此“秘宝”在手,强攻确实风险极大。
见下方暂时稳住,严龙示意将赫连风带下墙头,关入一间坚固的石屋,特意远离姜风静室,并派了可靠人手严密看守。那暗金藤蔓依旧将他捆缚着,只是略微松了些,让他能勉强坐下写字。
很快,在严龙的“建议”下,赫连风写下了一封给兄长赫连枭的亲笔信。信中简述了自己被严家堡“先祖遗宝”所擒,对方要求以冰霜城收藏的、关于天藏雪原的古籍典藏交换他的自由,并保证不再进犯严家堡。信中他暗示严家堡可能不止一张此类“秘宝”,强攻代价太大,建议暂时虚与委蛇,以典籍换人,再从长计议。
信由一名冰霜城传令兵火速带回。
三日后,冰霜城,城主府。
赫连枭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捏着弟弟的亲笔信,指节发白。下方,赵、王、李三家的主事人也都在座,面色各异。
“废物!堂堂先天武者,带着四位先天,五百精兵,竟被一张不知所谓的‘符纸’给生擒了?!”赫连枭将信纸狠狠拍在桌上,怒不可遏。损失一位先天武者的族弟事小,冰霜城联军的威严扫地、计划受阻事大!
“城主息怒。”王家主事王玄捻须沉吟,“信中提及那‘遗宝’能化藤蔓,坚韧无比,连赫连统领的先天真气都无法挣断,恐怕……非同小可。严家堡能在绝境中存活,或许真与其先祖遗留的某些奇异之物有关。”
赵莽粗声道:“难道就这么算了?把咱们的藏书送过去,换回赫连风,然后灰溜溜撤军?我冰霜城的脸往哪儿搁?”
李家家主李慎则更为谨慎:“赫连统领信中暗示,对方可能不止一张。若强攻,即便能破堡,恐怕也要付出惨重代价,甚至可能逼得对方狗急跳墙,毁了宝物或与我等同归于尽。得不偿失。”
众人争论不休。最终,赫连枭强行压下怒火,冷静分析利弊:强攻风险未知,损失难以预料;而对方索要的只是些“故纸堆”,冰霜城库房里这类东西堆积如山,很多都无人问津,送出部分并无实质损失。先用这些换取弟弟平安归来,摸清对方虚实,再从长计议,无疑是当前最稳妥的选择。
“罢了!”赫连枭最终拍板,“就依他们所请!王玄,你负责从家族藏书阁和城中文库中,挑选一批关于雪原地理、传说、杂记、旧地图之类的典籍,不必挑最珍贵的,但种类要杂,数量要够,显得我们有‘诚意’!尽快装箱,派一队人押送过去,换回我二弟!”
他眼中寒光一闪:“同时,命李影暗中跟随,仔细留意严家堡接应人员的状态、堡内细节,以及……那‘藤蔓’是否还在!此事,需从长计议!”
又过了五日,一支由五十名冰霜城军士押送的车队,抵达了严家堡外。车上装着十几个大木箱,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竹简、帛书、羊皮卷、以及一些纸质已经发黄脆弱的线装书,内容从《北地风物志》、《雪原异兽考》到《先民迁徙杂录》、《古星象与地气说》,甚至还有一些残缺的、看似胡言乱语的笔记,林林总总,不下数百卷(册)。
严龙亲自带人出堡查验接收,同时将依旧被金藤符束缚的赫连风交给了对方。交接过程异常顺利,双方都保持着克制。
赫连风一回到己方阵营,身上那暗金藤蔓便仿佛失去了力量来源,迅速变得干枯脆弱,被他运功一震,便化为飞灰。他活动着僵硬的身体,脸色阴沉如水,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严家堡那在雪原中显得格外“温暖”的轮廓,一言不发,在护卫簇拥下迅速离去。
而严龙则命人将十几个大木箱小心翼翼、如获至宝般运回了堡内,径直送往了那间静室所在的院落。来到院落内,两年没有打扫的院子加上气候温和,院子里已是杂草丛生,院墙上也是爬满藤蔓。只不过没有姜风的允许,他们也不会私自进入。
静室的门,在收到典籍后,再次无声地开合了一次。所有的箱子都被挪了进去。
严家堡的危机,暂时解除了。而此时严家堡最大的秘密和依靠,姜风此刻正埋首于那些故纸堆中,试图从历史的尘埃里,寻找到关于这片冰封之地、以及自身归途的线索。
石室内,姜风缓缓从床上坐起,缓缓走到成箱的典籍面前,随手拿起一本北地风物志,开始缓缓“翻阅”起这些来自冰霜城的、尘封已久的典籍……
冰霜城送来的典籍堆积如山,内容庞杂无比。各类书卷竹简混杂一处,信息芜乱难辨,既有虚无缥缈的古老神话,也有武者游历四方的真实见闻。
姜风于静室中抽出闲暇逐一翻阅。随着书页翻动,尘土微扬,他渐渐从中梳理出不少有用的信息。
冰霜城自身的记录中,最早只追溯到两千多年前,再往前便是一片空白。姜风指尖抚过那泛黄脆弱的纸页,心中暗忖:不知是那时这片苦寒之地尚未有人迹,还是更早的记载已在岁月中散佚。
关于这场漫长冰灾,典籍中确有提及。此地约莫每百年会遭遇一次大规模寒潮,持续七八载,两个时限皆非定数,时有浮动。如冰霜城这般略有底蕴的城池,往往会提前数年囤积粮草物资,以渡严冬;而像严家堡那样仅建立数十载、根基浅薄的小型堡垒,则几乎毫无准备,全凭运气硬扛。
至于冰灾根源,冰霜城历任记载者亦未能说清。然而姜风在另一本边角磨损的泛黄游记中,瞥见一段猜测——着者声称,极北之地或许沉眠着一条巨龙,其身如山峦绵延,其一呼一吸间,便牵动着整个天藏冰原的冷暖交替。姜风读至此处,不禁失笑摇头,将那书卷轻轻合上。他低声自语:“呼吸成灾?如此持久、波及万里的酷寒,岂是寻常修士或妖兽可为?神通境绝无此能,洞天境……或许有可能?但若真有一条洞天境的巨龙蜷于北地,未免太过骇人听闻。”
据记载,北境曾有三十二座城池,下辖数百如严家堡般的据点聚落。不过姜风注意到,这份名录已是二百年前所辑,如今是否仍准确,难以断言。且这些城池多半分布于相对温暖的南部地带,彼此之间往来稀疏,沟通贫乏,宛若散布于雪原上的孤岛。
花了些许时日,姜风终于将冰霜城送来的典籍尽数阅毕。他合上最后一卷竹简,轻轻摇头,所得有用信息确实不多,唯有一点让他颇感蹊跷——不仅严家堡毫无修士的切实记载,就连传承已逾千载的冰霜城,其卷宗中也未见确凿的修行实录,所载多为飘渺传说或语焉不详的“异人”轶事。
“古怪……”姜风推开窗,望向院落外灰蒙蒙的凛冽天际,低声自语,“我这究竟是被抛到了何等闭塞之地?竟连修士的记载都如此稀罕。即便是仙凡壁垒森严如越西郡,也不至于全然无迹可寻。”
寒风卷入室中,卷起案几上零落的纸页。他收起思绪,将一切纷杂暂且压下。“罢了,眼下终究以疗伤为要。”言罢,他将所有书册整理归位。
随后,他神识外放,找到正在指挥众人收割冰稞的严龙,神识传音道:“严堡主,冰霜城送来的典籍我已阅毕,可派人取回。另,烦请你亲自来一趟,我有事交代。”
正在堡外空场督促众人抢收冰稞的严龙,耳畔忽然响起清晰语声,不由一怔。他即刻朝身前吩咐道:“你们继续,莫要耽搁。我有事需回堡中一趟。”
严龙步履匆忙地赶回姜风所居小院,至门前稳了稳气息,方抬手轻叩:“仙长,是您在唤我?”
“进。”院内传来姜风平静的声音。
严龙推门而入,只见原先荒芜的小院已被收拾得整洁有序,杂草藤蔓尽除。姜风不知从何处移来一套青灰石桌石椅,正安然坐于椅中,手提一柄素陶壶,徐徐往杯中倾注茶水,身上衣物也不似来时那般破烂,而是换成了一身白色祥云道袍。水汽氤氲,带着一缕清苦的茶香,在这苦寒之地显得格外珍贵。
“拜见仙长。”严龙见状,下意识便要屈膝行礼,却觉一股柔和而无法抗拒的力量托住了他,任他如何也使不上劲跪下。
“不必多礼。”姜风放下陶壶,抬眼看来,“今日唤你前来,是有几件事需交代。”
“仙长请吩咐。”严龙恭敬垂首。
“其一,冰霜城那些书卷我已看完,稍后你便派人全部取走。其二,”姜风语气微肃,“关于我的存在,需叮嘱堡中人谨言,莫要外传。以免引来冰霜城等势力的额外注目,平添麻烦。”
“严龙明白。”严龙郑重点头,神色间却流露出一丝犹豫,似有疑问未决。
“有话直言便是。”姜风看他一眼。
严龙踌躇片刻,终是开口:“仙长,我看您如今行动已与常人无异,可是伤势……已然大好了?”
“尚未,”姜风摇头,“只恢复了少许,日常活动无碍而已,离痊愈尚远。”
“那……仙长可是即将离开严家堡了?”严龙问得小心,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忧虑。
“暂时不会。”姜风看穿他的不安,语气放缓,“外界情况未明,我需待伤势尽复,再做打算。”他略作停顿,声音转沉,语重心长,“严堡主,修行之人终有一别。我不可能永驻于此。严家堡若想在此地长存,终究需自身强韧起来,方能应对未来种种危机。”
“是,严龙谨记。”听闻姜风暂无去意,严龙暗自松了口气。他深知,先前虽借仙长所赐符篆惊退冰霜城之人,但双方实力犹若云泥。若仙长骤然离去,消息走漏,冰霜城卷土重来,堡中这数百口人,恐怕在劫难逃。
“好了,”姜风神色缓和,将石桌上另一杯茶推至对方面前,“喝了这杯茶,便去忙吧。”
严龙双手捧起那杯温热的茶汤,只见汤色澄碧,清香沁人。他不敢怠慢,依言仰首饮尽。茶液入腹,顷刻间化作一股温和却磅礴的热流,涌向四肢百骸,丹田气血随之奔涌鼓荡,久未松动的修为瓶颈竟隐有突破之兆!
他骤然抬眼,面露惊愕。
“契机已至,便在此处静心突破吧。”姜风微微一笑,抬手轻拂,一道无形屏障悄然笼住小院,隔绝了内外声响与气息。
严龙深吸一口气,当即盘膝坐下,闭目凝神,引导体内那股精纯热流,向那困阻他多年的关隘缓缓冲去。
半晌之后,天色渐暗,暮色四合。盘坐于地的严龙终于睁开双眼,口中缓缓吐出一股绵长的浊气,眼中精光隐现,兴奋之情几乎满溢。但他很快意识到姜风尚在身侧,连忙收敛神色,起身深深一揖:“多谢仙长赐下仙茶,助我破境!”
“不必多礼,不过是一杯蕴灵之茶罢了。”姜风摆了摆手,神情略带探究,“严堡主,你如今武道修为,具体是何境界?”他在越西郡时见过不少江湖与军中的武道高手,但此地偏远闭塞,不知体系是否相通。
“回仙长,在下已达先天巅峰之境。莫说这严家堡周边,便是放在整个冰霜城辖境,也堪属顶尖之列了。”提及此处,严龙脸上不由掠过一丝自矜之色。
“你且全力施展一番,让我看看。”姜风颇有兴致。他知晓凡俗武学练至顶峰,也难敌正式引气入道的修士,但若出其不意,未尝没有一线胜机——毕竟初入练气期的修士仍是血肉之躯,若无护身功法或符篆庇佑,刀剑之险仍旧存在。
严龙闻言却面露迟疑:“仙长,此院乃是您清修之所,且空间狭促,若全力施为,只怕会损毁院墙屋舍……”
“无妨,你尽管施展。”姜风微微一笑,袖中手指悄然掐了个诀,“我自会护住周遭。”
“那……严龙便得罪了!”见仙长如此说,严龙神色一肃,再无犹豫。他深知仙长手段,言出法随,既说无事,那便定然无事。
话音未落,他周身气势陡然一变!
他足下未动,身形却似缓实疾地拉开一个古朴拳架,一股浑厚刚猛的气息顿时透体而出,院中寒意仿佛被无形热力驱散了几分。
他低喝一声,双拳骤然递出。拳风破空,竟隐隐发出沉闷呼啸,招式大开大阖,劲力雄浑扎实,正是他赖以立足北境的《冰原开山拳》。拳影翻飞间,草屑随之卷动,地面泥土被罡风激起,却未有一片溅向四周屋舍——只见姜风指尖微不可察地一点,一层淡若水纹的无形壁障已悄然笼罩整个院落,所有激荡的劲风、碎雪触及屏障,便如泥牛入海,消弭于无形。
严龙越打越是酣畅,体内新生真气奔腾流转,再无顾忌。他身形陡然拔起,凌空一腿如钢鞭般劈落,腿风凌厉,直有开碑裂石之威。落地瞬间,双掌连环拍出,掌影层层叠叠,寒气凝若实质,竟在身前尺许空中凝出数片薄冰,随即被后续掌力震得粉碎,冰晶四射,却在触及那无形屏障时悄然化为细碎光点,簌簌消散。
姜风静坐石椅,神色未动,只眼底掠过一丝了然。这冰原的武者与外界武者相差不大,皆是先天之境可内气外放三尺左右。观其内力运行路数,虽因环境与传承略有差异,但根基脉络明显同源。如此看来,这片冰原上的先民,确是从外界迁徙而来。只是不知他们究竟从何处、经由何路抵达此间。这让他心中稍定——既有来路,或可循迹而返,离开这片苦寒闭塞之地。
最后一式“崩山式”收势,严龙气沉丹田,周身蒸腾起淡淡白雾,缓缓收功。院落完好如初,连石桌上那杯残茶都未曾泛起一丝涟漪。
“好了,你的修为路数我已明了。”姜风微微颔首,“去将书册搬走吧。后续时日,我仍会在此静修养伤、闭关修行。若院中偶有光华流转、灵气波动等异象,不必惊慌,应是我修行所致。”
“严龙明白。”严龙恭声应下,随即步入屋内,开始小心搬运那些厚重的典籍。
待到严龙的脚步声远去,院门轻掩,小院重归寂静。姜风拂袖收起石桌上的杯盏与那壶残余的灵茶。他心念微动,腰间那枚温润的紫金葫芦闪过一缕微光,下一刻,一颗乳白色带着金纹的、隐隐流动着生机的莲子便出现在他掌心——正是自莲君处得来的那颗木行莲子。
其中所蕴含的精纯木灵之气与蓬勃道韵,正是参悟木行、疗愈道伤的绝佳媒介。木行主生发,蕴藏无穷生机至理,或许能加速他体内伤势的愈合。
心念既定,姜风不再迟疑。他返身走入静室,于蒲团上盘膝坐下,将莲子虚托于双手之间,闭目凝神,意识缓缓沉入那枚莲子所蕴含的、盎然无边的青碧道韵之中。
小院之外,暮色彻底笼罩了冰原,寒风呼啸。而静室之内,时间仿佛变得缓慢,一场漫长而专注的参悟与疗愈,就此开始。
十年,对修士而言不过弹指,对北境严家堡的凡人来说,却是足以见证“神迹”的漫长岁月。
自那位姜仙长闭关之日起,严家堡及其周边,便悄然发生着难以言喻的变化。
起初,只是堡内几处背风角落的杂草,在深冬里反常地抽出坚韧的绿芽。负责洒扫的妇人以为是地气回暖,未曾在意。接着,是次年开春,堡外那片用以果腹、往年需精心照料才能勉强存活的冰稞田,抽穗竟比往年早了整整半月,穗粒也肉眼可见地饱满许多。那一季的收成,让全堡人第一次在交足冰霜城的“岁贡”后,仓中仍有余粮。
变化不仅于此。严家堡附近,那片原本只有些耐寒苔藓和低矮灌木的荒谷,不知何时,竟蔓生出了大片叶片肥厚、茎秆坚韧的不知名藤类,开着不起眼却异常清香的淡紫色小花。有胆大的少年摘其嫩叶尝试,发现竟可食用,且带着一股奇异的暖意,能稍御寒气。更有老猎户在更远的山坳里,发现了数种以往只存在于南方商队传闻中的药草,虽品相普通,但在这苦寒北地出现,已堪称奇迹。
严龙心中了然,这一切定与后院那位闭关不出的仙长有关。他牢记姜风嘱咐,对外只称是“地脉回暖,天佑严家”,对内则严令堡民不得深究、不得外传,尤其严禁靠近仙长所居小院。那座小院早已被常人难以察觉的淡淡青气笼罩,四季如春,院墙石缝里甚至常年缀着细小的、冰原绝不该有的野花。偶有孩童顽皮靠近,总会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轻轻推回,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充满生机的软墙。
十年间,严龙依仗着那杯灵茶突破后的修为,以及堡中日渐丰足的物资和悄然增强的子弟,竟带领严家堡在这片残酷的冰原上站稳了脚跟,甚至隐隐有了几分兴旺之气。他时常在深夜,立于自己院中,遥望那被朦胧青霭笼罩的小院方向,心中充满敬畏与感激。他不知仙长在参悟何等玄奥大道,只知这大道余韵,已如无声春雨,泽被了整个严家堡。
小院静室之内,时间的概念已然模糊。
姜风虚坐蒲团之上,双手结印,那颗青碧莲子悬浮于他胸前尺许,缓缓旋转,散发出一波波柔和而磅礴的生命律动。他的神识早已沉浸于莲子所展现的无垠“木行世界”之中。
他“看”到种子破土时那微弱却无比执拗的生机,如何顶开沉重的泥土;“听”到根系在黑暗中无声蔓延、汲取水分的细响;感受到叶片舒展迎接阳光时,那近乎欢悦的灵性波动;更体悟到草木枯荣轮回之中,那深藏的“寂灭”与“重生”交替的至高法则。
木,不仅是欣欣向荣。其韧,在于风中弯曲而不折;其智,在于顺势而为,向阳而生;其德,在于滋养万物而不争;其道,在于循环往复,生死一体。一缕缕青碧色的道韵,如同最精细的丝线,随着他的感悟,缓缓编织入他受损的道基之中,修补着那些因强行施为和空间乱流造成的裂痕。他体内原本因伤势而有些滞涩的灵力,此刻如同被春风拂过的溪流,重新变得活泼而充满生机,运行周天时,隐约带着草木生长的韵律。
静室地面,不知何时已铺上一层厚厚的、柔软的不知名青苔,散发出淡淡的清新气息。墙角,几株翠嫩的藤蔓沿着石壁悄然攀爬,顶端甚至结出了几颗莹润如玉、散发着微光的浆果。整个空间,已然化为一个小小的、独立的生灵福地。
某一天,静坐中的姜风心中忽有所感。他“看”到了严家堡外冰稞田里沉甸甸的穗子在风中低伏,看到了荒谷中那片藤蔓在雪下依然坚韧地保有绿意,看到了堡中孩童因食物充足而渐渐红润的脸庞,也看到了严龙深夜遥望时眼中的那抹虔诚与期盼。
一种明悟涌上心头。
木行之道,在于“予”,而非“取”。
它生长,便为虫蚁提供栖所,为鸟兽贡献果实,最终枯朽归土,亦滋养新一轮的生命。其道韵流转,本就与周遭天地万物交感共鸣。他于此地闭关参悟,自身道韵与木行莲子生机外溢,无形中与这片土地、与依靠这片土地生存的人们产生了细微的联系。他们的生息,他们的期盼,甚至他们对“更好生活”那质朴的向往,都像是一缕缕微弱的愿力,被这片受道韵浸润的土地吸收,又隐隐反馈回他参悟的进程之中,让那“生发”之意更加鲜活、更加贴近这片真实的苦寒大地。
这不是香火神道,而是更本质的“天地人”共生共鸣。他于此地疗伤、悟道,严家堡因他道韵余波而获得生机与繁荣,两者的存在,在这十年里竟形成了一种微妙而和谐的循环。
“原来如此……”姜风心中低语。参悟木行,并非闭门造车,观想虚无。真正的生机大道,就在这生长与共生的细微处,在这冰原上挣扎求存却又顽强繁衍的生命里。
他胸前的莲子光华内敛了许多,却更显晶莹剔透,仿佛已与他自身的木行道韵部分相融。体内伤势,在这十年生机道韵的持续温养与对木行真意的深刻领悟下,已好了七成有余。更重要的是,他对“道”的理解,尤其是对“生机”、“循环”、“共生”的木行精义,有了远胜从前的体悟。
神识缓缓从深层次的悟道中抽离,回归己身。姜风睁开双眼,眸中清澈平和,深处却似有万千草木生发、枯萎、再生的光影一闪而逝。静室内的青翠异象随之微微波动,然后渐渐趋于平静,只留下满室愈发明晰的生之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