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对木行“予生”真意的彻底明悟,姜风疗伤的进程进入了全新的阶段。先前,三昧真火的生机之力如同涓涓细流,温润地滋养着道基裂痕,修补肉身损毁。而此刻,这股力量仿佛被赋予了灵性与方向,从“滋养”化为了“重塑”。
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吸收莲子散逸的生机,而是主动以神识引导,将那份源于莲君、又经他自身深刻领悟而愈发精纯的木行道韵,编织成最细微的灵丝。这些青碧色的灵丝,带着蓬勃的生长意志与循环不息的韧性,精准地缠绕上体内最深处的暗伤——那些被空间乱流撕裂的经脉,因过度催动法宝而灼伤的内腑,乃至强行穿越界域屏障时,神魂受到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震荡与磨损。
肉身之内,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种子在同时萌发。断裂的经脉被灵丝轻柔地连接、包裹,而后如同老树生发新枝,在生机催动下重新变得强韧、宽阔;受损的内脏被浸润在温润的生机之液中,坏死的组织悄然脱落,新的肌理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生长复原。这个过程并非一蹴而就,却稳如大地回春,每一刻都比前一刻更好一分。
更为玄妙的是对神魂的修复。木行主生发,亦通灵性。姜风将一缕精粹至极、蕴含“枯荣轮转”真意的木行灵韵,小心引入识海。这缕灵韵并不强硬,如同最轻柔的春藤,悄然探入神魂那因震荡而略显黯淡、紊乱的区域。它并不试图“修补”或“覆盖”,而是以一种近乎“共生”的方式,以其自身稳定、绵长的生机韵律,慢慢带动、安抚姜风自身的神魂波动,使之重归澄澈、圆融。神魂中那些细微的“裂纹”,在这持续不断的生机共鸣与滋养下,如同被春雨浸润的干旱土地,渐渐弥合,甚至因这特殊的淬炼而显得更加凝实、通透。
时光在静室生发的微光中静静流淌。当姜风再次内视己身时,肉体已然莹润无瑕,气血奔涌如长江大河,带着草木般的勃勃生机;神魂则宁静剔透,宛若雨后的青空,神识扫过,静室内每一粒尘埃的轨迹、青苔上最微小的露珠颤动,都清晰无比。十年木行参悟与疗伤,至此功行圆满。不仅旧伤尽去,其体魄神魂,因深刻融合了木行“生发”、“坚韧”、“循环”的真意,比受伤前更显根基深厚,隐隐有了一层绵延不绝、生生不息的底蕴。
伤势既愈,道心澄明,姜风没有片刻停歇。
五行之道,他已尽得真意。金之锋锐与变革,水之柔顺与渗透,火之升腾与毁灭,土之厚重与承载,木之生发与循环。五者并非孤立,而是相生相克,循环不休,构成了天地万物运行、演化乃至毁灭与重生的根本法则之一。过往,他虽能驱动五行之力,却多是以自身灵力为源,强行御使,如同指挥不相统属的五支军队,虽各有威能,却难成大道阵势。
而今,他要做的,便是“合”。
神识如网,轻柔却坚定地同时笼罩五件灵物。他并非强行将它们糅合,而是以自身为炉,以对这五行真意的深刻理解、以及那刚刚圆满、充满生机的道基为薪柴,开始了一场静默而凶险的“道之熔炼”。
起初,五行之力在他的引导下缓缓靠近,却立刻爆发出剧烈的排斥。离火欲焚木,真水欲熄火,庚金欲破土,戊土欲掩水……相克之理,彰显无遗。静室内能量剧烈波动,若非早有禁制,只怕顷刻间便会化为齑粉。姜风心神守一,不急不躁。他引导木行之力,以其“生发”、“调和”之性,缓缓浸润其他四行,如同藤蔓攀附巨岩,细雨润泽燥土。木生火,那份生机注入离火,火焰不再狂躁,反而多了一份灵动的生命力;木亦涵水,生机与真水交融,水性更显绵长滋养……
他不断调整着五行之力的比例、属性、运行轨迹,体悟着那微妙的平衡点。这过程绝非简单的力量叠加,而是对“五行生克制化”宇宙法则的深度重构与个人诠释。他时而感到自身如被庚金撕裂,时而如被玄冥冻结,时而又被离火灼烧,时而被戊土镇压,但木行带来的庞大生机与坚韧道心,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稳住阵脚,让崩溃的趋势逆转,重归调和。
一年又一年,静室内的景象光怪陆离。时而金光大盛,剑气纵横;时而碧涛汹涌,寒气弥漫;时而烈焰熊熊,热浪滚滚;时而黄光厚重,地气升腾;时而又青霞满天,生机盎然。五色光华交替流转,速度越来越快,渐渐模糊了界限,开始出现交融的迹象。
姜风全部的心神都已投入其中,对外界光阴的流逝毫无知觉。他的道基在五行之力的反复冲刷、磨合、交融下,发生着本质的蜕变。一种圆融、自在、仿佛能衍生万物的气息,开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直到某一刻——
静室内所有的光华、所有的异象、所有的能量波动,骤然向内一收,全部归于姜风丹田一点。
那不是寂灭,而是极致的凝聚。
姜风的神识“看”到,那一点之中,不再是分散的五种力量,而是一个微缩的、自行运转的、完美的“环”。金色锋锐之气化为肃杀秋意,落入玄冥真水;真水得金生,愈发深邃,滋养青木生机;青木茁壮,燃起离火;离火燃尽,化为戊土灰烬,承载万物;戊土厚重,蕴藏精金……生克轮转,循环往复,无始无终。一个微小的、却蕴含着完整五行生灭轮回道理的“神通”的雏形,于此诞生。
这不是外显的神通领域,而是内蕴于他道基的“神通法术”——【五行轮回界】。
“成了。”
姜风心中无悲无喜,只有一种洞彻本质的宁静。他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似有万千世界生灭的光影一闪而逝,最终归于平淡。静室内,因他悟道而产生的所有五行异象彻底消失,那些疯狂生长的藤蔓青苔也恢复了常态,只是色泽愈发莹润。他看起来与二十年前并无太大不同,但气质却已迥异。少了一份锋锐与疏离,多了一份深不可测的圆融与平和,仿佛他自身,便是一个独立而和谐的小天地。
他长身而起,骨骼发出一连串清脆如玉的轻响。闭关二十载,五行合一,轮回界成。不仅伤势尽复,修为更在不知不觉中水到渠成,跨越了那道至关重要的门槛,稳稳踏入了新的境界-破妄。此刻的他,对于自身之“道”,有了前所未有的清晰把握,破妄既成,华光便不远了。金丹之道虽分为道种、破妄、蕴灵、华光四个境界,但是最重要的就是破妄与华光,破妄——找到自己的道并将其化为自己独有的法术,这也是自己神通的雏形;然后便是华光化道果这一步,这是金丹境界最困难的一步,需将自己的法术彻底完善,化为道果神通,晋级神通境界。
目光投向静室之外,神识悄然漫过严家堡。堡子比他闭关前扩大了不少,屋舍俨然,人气兴旺。孩童在巷间奔跑,妇人在檐下劳作,武者操练的呼喝声隐隐传来。那片冰稞田更加广阔,荒谷中的藤蔓已成堡民重要的补给。严龙的修为也颇有精进,气息沉稳,正在堡墙巡视。
这片土地,因他悟道余韵而焕发生机;而他,亦在这片土地的生存画卷中,更深地体悟了“生”与“循环”的真意。因果相连,道韵交感。
姜风轻轻推开静室之门,二十年来第一次,主动踏出了这座小院。
二十余年光阴流转,严家堡的堡主之位早已由严龙传于其子严青。严龙年岁渐长,便将堡中俗务尽数交托,只在后宅颐养,偶尔指点后辈武艺,算是退隐幕后。
姜风隐去身形,气息与周遭风雪、石墙乃至空气中流转的微薄生机融为一体,缓缓穿行于堡内。街道比记忆中宽敞平整了许多,两侧屋舍虽仍显粗朴,却坚固整齐,檐下甚至可见些许耐寒的盆栽绿意。往来堡民衣着虽不华美,但面色红润,步履稳健,眼中少了往昔那种对严冬与饥饿的深切惶惑,多了几分安定。孩童嬉戏的笑闹声零星传来,为这冰原堡垒添上些许鲜活气息。
他一路行至堡主处理事务的石楼前,径直而入,身形虚幻如一道无声的微风,直至严青办公的室内,方才缓缓显露出身形。
严青正伏案于一张厚重的原木桌后,眉头微蹙,审阅着手中一卷记录冰稞收成的简册。二十多年过去,当年尚显青涩的少年,如今已是眼角隐现细纹、下颌蓄起短须的沉稳汉子。姜风记得,约莫八年前,曾感应到严青带着一名女子来到小院门外,恭敬禀告成婚之事。那时他正处五行合一的关键时刻,心神完全沉入道境,未曾回应。此刻见故人子辈亦步入中年,不免心下微叹,岁月于凡人,终究刻痕清晰。
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却惊动了案后的严青。他警觉抬头,目光落在无声无息出现在室内的姜风身上时,先是一愣,随即猛地站起,脸上瞬间涌上激动与难以置信的神色,快步绕过桌案迎上前来,深深一揖:
“仙长!您……您出关了?”
“正是,沉疴尽去,侥幸功成,今日方得出关。”姜风颔首,面带温和笑意。
严青闻言,眼中先是一亮,为仙长康复由衷欣喜。但这喜色旋即黯淡下去,一抹失落难以掩饰地攀上眉梢:“那……仙长可是要离开我严家堡了?”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姜风看着他,轻轻一叹:“嗯,此番前来,正是向你辞行。”二十二年光阴,于他漫长修行路或许不算太长,但置身此间,感受着这方土地与人的变迁,离别之意亦不免染上几分真实感慨。
“呼——”严青长长吐出一口气,似要将胸中复杂心绪尽数吐出。他再次抬起头时,眼眶已然泛红,泪水无声滑落,却努力维持着仪态,郑重地再次躬身,声音微哽:“严青……恭送仙长。”
“严堡主不必如此,”姜风虚扶一下,语气平和,“世间缘法,聚散有时。此番离别前,贫道尚有一物相赠,既贺你当年新婚之喜,也算偿付这些年来叨扰贵堡的‘房资’吧。”
说罢,他袍袖微拂,自紫金葫芦中取出三张爆裂符递给严青。以此界武者的水准及严家堡可能面对的威胁而言,已堪称护身保命的绝佳之物。
严青见符篆出现,本能地又要屈膝拜谢,却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法力稳稳托住。他知仙长不喜俗礼,便不再坚持,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那三张尚带余温的符篆,如同捧着千斤重担,又似接下了莫大的福缘,喉头滚动几下,才哽咽道:“严青……拜谢仙长大恩!”
“此符威力不小,需谨慎动用,以应不时之需。”姜风略作叮嘱,随即道,“你父亲那里,我便不过去搅扰他清静了,烦你代为转达一声。今日,就此别过。”
话音落下,不待严青再言,姜风的身影便如水中倒影被清风拂过,倏然淡去,彻底消散在室内微寒的空气与窗外透入的天光之中,再无一丝痕迹。
严青捧着符篆,怔怔望着姜风消失之处,良久,才缓缓收紧手掌,将符篆小心贴胸藏好。他走到窗边,推开厚重的木窗,任由凛冽的寒风灌入,吹干脸上的泪痕,目光投向北方那片永恒苍茫的冰原天际。
姜风离去之时,心念微动,那柄被他置于严家堡中心大厅、二十余年来持续散发温和热力、助堡民度过严寒的赤红灵剑,以及剑柄上那一缕精细控制过的三昧真火,便如归巢之燕,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流光,悄然穿透重重屋宇,没入他体内消失不见。
大厅之内,原本因灵剑与真火存在而常年温暖如春的空气,陡然间温度骤降,寒意迅速侵袭。那两名轮值守卫正习惯性地靠近仙剑汲取暖意,忽觉热源消失,定睛一看,石台上已是空空如也!
两人瞬间骇得面无人色。仙火与仙剑乃是严家堡得以在酷寒中立足、甚至日渐兴旺的重要倚仗之一,更是堡中所有人心中敬畏的“神物”。此刻骤然消失,在他们看来无异于天塌地陷。
“堡主!祸事了!祸事了!”其中一名守卫连滚带爬,失魂落魄地冲进严青的办公室,声音因极度惊恐而变形。
严青正兀自沉浸于姜风离去带来的复杂心绪中,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惊慌叫喊打断,眉头不由蹙起,沉声道:“何事如此慌张?慢慢说。”
“禀……禀堡主!大厅……大厅里的仙火和仙剑,刚刚……刚刚一下子就不见了!凭空消失了!”守卫喘息急促,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与不安,仿佛预见到严酷的寒冬将再次无情降临。
严青闻言,心中了然。这定是仙长离去时顺手收回。他面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早已料到的淡然,开口道:“此事我已知晓。日后,严家堡的冷暖安危,终究要靠我等自己了。”
他见守卫仍有些惶惑不安,便补充道:“你且下去吧,自今日起,大厅无需再安排专人看守。另外,去后院将老堡主与我二叔请来,说我有要事相商。”
守卫见堡主神色镇定,言语笃定,不似作伪,心中惊疑稍去。虽不明白仙长为何突然收回仙火,但堡主既然说“已知晓”,想必其中另有隐情,非自己所能揣度。他定了定神,躬身应道:“是,堡主。”随即退下,匆匆赶往严龙与严虎的居所。
不多时,须发已见斑白、但精神依旧矍铄的严龙,与面容精悍的严虎一同到来。两人见严青面色沉凝,便知有要事。
严青请二人落座,将姜风前来辞行、赠符、以及仙火收回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严虎先叹了口气,打破了寂静:“唉……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仙长那般人物,不可能长久留在我这偏僻小堡。可真到了这一天,心里头……还是空落落的,怪不是滋味。”
严龙抬手轻抚颌下短须,眼神中虽也有一丝怅惘,但更多是历经沧桑后的通达与沉稳:“缘来则聚,缘尽则散,此乃天理。仙长于我严家堡,已是恩同再造。若非仙长当年降临,赐下机缘,又在此闭关二十余载,我严家堡恐怕早已湮灭于冰灾或被他方势力吞并。此恩,当永世铭记,但不可成为依赖之心。仙长既去,我辈更当自强。”
他看向严青,语气转为郑重:“仙长存在之事,以及今日仙长收回仙火、正式离去的消息,除我三人及少数核心可靠之人,不必再对外提及。让仙长的痕迹,渐渐隐于寻常传闻与家族秘传之中即可。对外,只说地脉有变,暖源自然消散,我堡早有准备,无碍大局。”
严青点头称是,随即提出思量已久的建议:“父亲,二叔。仙长大恩,不敢或忘。我意,可否延请画师,依据父亲与我等记忆,描绘仙长容貌,绘成画像?一则供奉于祠堂,令我严家子孙世代铭记恩德;二则……也算留个念想。”
严龙沉吟片刻,缓缓点头:“此事可行。仙长样貌,你我记忆犹新。画像不必张扬,只作家族秘传供奉。至于仙长所赐那三张符篆……”他目光转向严青,“乃是紧要之物,非到关乎全堡存亡的危难时刻,绝不可动用。画像绘成后,可将符篆妥善封存,暗藏于画像夹层或祠堂特定隐秘之处,需时再取。此事由你亲自安排,务必周全。”
“是,父亲。我即刻去办。”严青肃然应下。
离开严家堡后,姜风心念微动,脚下便自然生出一团清光潋滟的云气。这云色淡青,边缘隐有水纹流转,托起他修长身形,稳稳升空。迈入破妄境后,他对五行道韵的理解与应用已臻至全新境地,驾云这等水属基础遁术,此刻施展起来亦是圆转如意,云速平稳迅捷,更兼一丝水行特有的绵长柔和,破开凛冽寒风时,竟悄无声息。
根据冰霜城典籍的只言片语与严家堡二十年的见闻推演,这片冰原的秘密,极可能藏于北方更为酷寒深邃之地。或许,那里存在着沟通外界的古老传送阵,或是形成此方绝域的源头。
他目视前方,神念先行。视野所及,唯有茫茫无尽的雪白。连绵起伏的冰山雪岭,在苍白天光下勾勒出硬朗而单调的轮廓线,一直延伸到天地交汇的模糊尽头。纵使此刻算是天藏冰原的“暖季”,那所谓“暖意”也微弱得可怜,仅能令最表层的冰晶稍显软化。而随着他不断向北深入,那股盘踞在天地间的酷寒意志,正以一种稳定而无可抗拒的方式不断增强。
为搜寻可能隐藏于冰雪之下的阵法痕迹或人造遗迹,姜风并未高飞,只维持在千丈左右高度。神识如同最精密的网罗,持续向下铺展,穿透数十丈、甚至上百丈的厚重冰层,细致地扫描着下方每一寸土地。冰层内部的纹理、被冻结的气泡、远古的沉积层……乃至更深处的基岩形态,皆在他识海中清晰映现。
如此日复一日,御云北行。脚下景象单调重复:巍峨的冰峰、宽阔的冰蚀谷地、深不见底的冰裂隙、偶尔出现的、宛如蓝宝石般纯净的冰下湖泊倒影。时间在漫天风雪与恒久冰寒中失去了刻度感。
三个月时光,悄然流逝。
姜风心中,一丝难以完全按捺的焦躁,如同冰层下暗涌的寒流,悄然滋生。他虽未全力催动遁光,但这三月所跨越的距离,何止数十万里?莫说人烟城池,便是连一丝人类活动遗留的痕迹都未曾发现。初期尚能见到些适应苦寒的雪狼、雪狐身影在远处惊鸿一瞥,或发现大型冰原兽群迁徙留下的模糊印记。可随着愈发深入,这些生灵的踪迹也如被橡皮擦去的线条,彻底消失在苍白的背景中。如今,唯有在极少数地热裂隙喷涌出稀薄暖流之处,神识才能捕捉到一些极端微生物或低等苔藓类植物,散发着顽强却微渺的生命灵光。
温度,更是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下降。从严家堡附近尚算“温和”的冰点上下,至此已骤降至估测零下百度之巨。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冰晶粉末,周遭空气粘稠如浆,仿佛连光线都要被冻结、吸收。饶是姜风修为深厚,破妄境道体无垢,体内五行轮回界雏形自行运转,调和内外,这等酷寒尚不足以对他造成实质伤害,但那无所不在、沁入骨髓的极致寒冷,仍带来一种感官上的强烈不适与压迫感,如同置身于一座寂静、庞大、且充满敌意的天然绝阵之中。
更令姜风心生凛然与不解的是,这绵延数十万里的广袤冰原之下,他竟然连一条最微小的灵脉都未曾感知到!
这完全违背了他在玄天界的常识。玄天界虽亦有灵气贫瘠的“绝灵之地”或“末法之域”,但规模通常有限,且往往有特殊成因或强大禁制封锁。似这般无边无际、仿佛掏空了所有天地灵机、只剩下最原始冰寒元气的区域,简直闻所未闻。灵气乃天地万物滋生演化的根基之一,此处却像是被某种力量硬生生“抽干”、“冻结”了,只余下纯粹而霸道的寒属性元气充斥每一寸空间。
“此地……大不寻常。”姜风压下心头疑惑与那一丝因漫长孤寂搜寻而产生的烦躁,眼神反而愈发沉静锐利。反常即为妖,如此极端的环境,本身就指向了某种超越寻常自然现象的力量或存在。
他略作调息,体内五行之力,尤其是火行与木行道韵微微活跃,驱散那萦绕不去的冰寒之意。脚下青云光华不变,速度却隐隐提了半分,继续向着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与热的、更加深邃的北方,坚定不移地飞去。风雪愈狂,前路茫茫,唯有道心一点灵光不灭,照彻这无垠寒荒。
又是一载寒暑,在无声的飞驰与永恒的冰雪中悄然划过。姜风早已忘却了确切里程,唯见脚下冰层累积,已成浩渺无垠的千丈冰原,苍蓝幽邃,仿佛凝冻了万古时光。极寒臻至难以言喻之境,空气几近绝对静止,连最细微的冰尘都悬浮如定格的星屑。他早已屏绝了口鼻呼吸,周身毛孔尽数闭合,金丹自转,内天地循环不息,抵御着外界那足以冻结神魂的绝对死寂与酷寒。
疑虑并非没有滋生。如此漫长的北行,除却越发严酷的冰寒与空无,一无所获,甚至连天地灵机的流转都感知不到,仿佛踏入了一片被世界遗忘的终极荒芜。然而,道心深处那份对“源头”的直觉,以及破妄境修士对天地气机那玄之又玄的感应,都隐隐指向更北方,仿佛那里存在着一个吞噬一切光热与生机的巨大“涡旋”。
他未曾回头。
直至某一日——或许并无日夜分野,只是神识感应中时间流逝的某个节点——前方那永恒苍白、天地一色的地平线上,陡然出现了一片…存在。
那是一片巨大到令人心神为之冻结的阴影。
初看时,尚在千里之外,却已如一道斩开天地的墨线,横亘于视野尽头。随着姜风驾云缓缓接近,那阴影急速膨胀、拔高,显露出其骇人的本质。
那不是山脉的连绵起伏,而更像是一堵…墙?亦或是一座…山?
难以名状。
其基座之广袤,目力根本无法穷尽,左右延伸,直至没入两侧翻滚的、混合着冰晶与永冻云气的混沌迷雾之中,仿佛扎根于世界边缘。其高度,更是超越了想象的极限。姜风御云抬升,穿过层层稀薄却锐利如刀的罡风云霭,目光竭力上溯,只见那庞然巨物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近黑的玄青之色,表面覆盖着不知多厚的万古玄冰,冰层在某种幽暗天光(反射下,流淌着冰冷、坚硬、死寂的微光。它向上延伸,向上,再向上,穿透了通常概念中的“天空”,刺入一片深邃无垠的幽暗虚空,其顶端彻底隐没在凡人乃至寻常修士难以企及的高度,仿佛已触及世界壁垒,与冰冷星辰为伴。
“登仙峰三千丈,已觉接天……”姜风心中震撼无比。他曾以为见过的巍峨,在此物面前,不过是巨人身畔的微末土丘。玄天界名山大川无数,万丈高峰亦非绝无仅有,但与此等规模相比,简直如同孩童堆砌的沙堡与亘古洪荒神山的区别。这已非自然造化所能解释的“山”,更像是一座…镇压着某种终极秘密的…界碑?或是某个难以想象的巨大存在的…遗骸?
“我这是……飞抵天堑之壁了么?”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绝对寂静的极寒空气中,连微澜都未能激起。
压下心头的无边悸动,姜风定了定神,脚下青云速度再缓,却更为稳定地向着那充塞天地的玄青巨壁继续靠近。随着距离拉近,巨壁的细节逐渐压迫而来:冰层下隐约可见的、仿佛天然形成又似蕴含某种规律的巨大纹理;偶尔可见的、长达数十里甚至更长的、深不见底的冰裂缝隙,如同大地上狰狞的伤疤;以及那股随着接近而越发清晰、越发沉重的、源自巨物体积与存在本身的、仿佛能扭曲空间与时间的无匹压迫感。
这不仅仅是低温的寒冷,更是一种时空尺度上的“寒”——宏大、古老、孤寂、不容侵犯。
仙途漫漫,奇观迭现。眼前这不可思议的巨壁,究竟是绝路的终点,还是另一段更为惊心动魄探寻的起点?姜风不知道。但他知道,答案,或许就在这堵“墙”的另一边,或者,就在这“墙”的本身之中。他收敛所有气息,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如同冰原上一粒微不足道的微尘,向着那未知的宏伟,悄然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