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桌四方,阴风惨惨。
说是麻将,其实就是一百三十六块被磨得方方正正的人骨头。
每一张牌摸在手里,都像是握着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冻得人指尖发麻,直往天灵盖上窜凉气。
牌面上刻的也不是万字筒子条子,而是一些扭曲的符文,有些像道家的云篆,有些干脆就是微缩的小人图,摆出各种死相。
张北辰刚才那声“胡了”,纯粹是诈唬。
他把面前的牌一推,乱七八糟全是废牌,连个对子都凑不齐。
“诈胡?”瞎眼道士那对血窟窿对着张北辰,脸上褶子挤在一起,笑得比哭还难看,“徒儿,规矩你是懂的。诈胡,得剁手。”
“急什么。”张北辰二郎腿一翘,手里把玩着那张刚摸上来的‘幺鸡’——那牌面上刻着的,分明是一只只有一只脚的怪鸟,正死死盯着他。
“我说胡了,是说这把牌,老子看懂怎么玩了。”
他猛地将那张‘怪鸟’牌拍在桌面上,力道之大,震得整张桌子嗡嗡作响。
“林晓,把你面前的牌推倒,不管是啥,全推了!”
林晓浑身哆嗦,像是触电一样,慌乱地伸出双手,把面前那一排整整齐齐的骨牌哗啦一声全部推倒。
全是白板。
而且是那种惨白惨白,没有任何纹路的白板。
瞎眼道士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天胡白板煞?这丫头……”道士那没有眼珠的眼眶转向林晓,似乎想透过皮肉看穿她的灵魂,“有点意思,极阴之体,怪不得能坐得住这把椅子。”
张北辰冷汗早就湿透了后背。
他刚才开着右眼,看得清清楚楚。林晓身后一直站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正抓着她的手想打出一张“死门”。要是那张牌打出去,这丫头当场就得暴毙,连带着他也得被那移动的墙壁挤成肉泥。
推倒牌,算是破了那个黑影的局。
“第一把算流局。”张北辰把怀表往前推了推,那表针逆时针转动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墓室里听着像炸雷,“这玩意儿也没意见,对吧?”
那块怀表静静地躺在第四个位置上,表盖竟然自己“啪”地弹开了一下,又合上了。
像是点头。
瞎眼道士脸色阴沉下来,那两颗在他手里盘得油光锃亮的眼珠子也不转了。他显然对这块怀表忌惮极了,甚至不敢伸手去碰那一方的牌。
“好,流局。”道士阴恻恻地说,“墙壁可不会流局。”
轰隆隆——
四周的石墙又往中间挤了一寸。
桌椅被挤得发出吱嘎的惨叫,空间肉眼可见地变小了。原本宽敞的墓室,现在也就剩个十平米不到,头顶上的石砖缝隙里开始往下掉灰。
“再来!”
张北辰大喝一声,双手在牌堆里飞快搓动。
这洗牌的声音听着不像骨头碰撞,倒像是无数人在耳边窃窃私语,又哭又笑。林晓吓得捂住耳朵,眼泪止不住地流,但手还得跟着机械地搓牌。
码牌,抓牌。
这一把,气氛明显变了。
道士的手法极快,干枯的手指像鸡爪子一样在牌墙上掠过,每一张牌到他手里都不超过半秒就被码好。张北辰的右眼死死盯着道士的手,那上面缠绕着一层淡淡的黑气,显然是在用什么旁门左道的法子换牌。
张北辰不动声色,低头看自己的牌。
全是烂牌。
东风、西风、红中、加上一堆不靠谱的杂牌,这要是正经麻将,神仙来了也难救。
但在这里,牌面上的图案在变。
那个‘东风’,上面的‘东’字正在慢慢扭曲,变成了一张张北辰小时候见过的脸——那是二狗子,带他入行的那个混蛋。
‘西风’变成了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尸,那是他在湘西见过的千年粽子。
这些牌,映照的是他心里的恐惧?
“该你了,徒儿。”道士打出一张牌,“碰碰运气?”
那是一张‘发财’。
但上面的‘发’字是用朱砂写的,红得刺眼,像刚流出来的血。
张北辰没动。
他的右眼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像是有人拿针在里面搅。视线瞬间变得一片血红,透过这层血色,他看见那张‘发财’下面压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黑针。
这老东西,出阴招。
这哪里是打牌,分明是在斗法。那根黑针要是让他碰了,估计这只手当场就得废,甚至直接被夺舍。
“碰!”
第四方位置,那个空荡荡的座位上,突然响起一声低沉嘶哑的声音。
不是人声,像是从地下传来的摩擦声。
那块怀表旁边,凭空多出了三张牌。
道士打出的那张‘发财’,嗖地一下飞了过去,和那三张牌凑成了一副刻子。
三张‘发财’,加一张道士打出来的。
四归一,杠!
墓室里的气温瞬间降到了冰点。
道士的脸色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祖……祖师爷?”
张北辰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祖师爷?这怀表到底是啥来头?他捡这玩意儿纯属意外,当时只觉得这表倒着走邪性,能辟邪,没想到这墓里的正主儿居然认得它。
“杠上开花。”
那个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四方位置前的牌墙自动倒下一张牌。
是一张黑色的骨牌,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深深的凹坑,像是一只眼睛。
瞎眼道士看到这张牌,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筋一样,瘫软在椅子上。
“鬼眼七星……绝张……”
他喃喃自语,手里的两颗眼珠子掉在桌上,骨碌碌滚到了张北辰手边。
“胡了。”
那个声音落下。
轰——!!!
原本还在挤压的墙壁突然停住,紧接着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竟然开始缓缓后退!
赢了?
这就赢了?
张北辰有点懵,这剧本不对啊。难道这怀表是大腿,直接带飞?
还没等他高兴,那块怀表突然咔嚓一声,表盖碎裂。
那个嘶哑的声音变得凄厉起来:“我也……输了……”
砰!
第四方位置的椅子突然炸裂开来。
一股黑烟从怀表里钻出来,还没成型就被墓室顶上落下的一道金光打散。
张北辰这才反应过来。
这是个连环局!
怀表里的东西是想借这把牌冲出来,结果被墓里的禁制给灭了。这道士和怀表里的东西,互相算计,互相克制,结果同归于尽?
不,道士还没死。
那老东西虽然瘫在椅子上,但嘴角却勾起了一抹诡异的弧度。
“好,好啊。”道士突然坐直了身子,原本瞎了的眼眶里竟然流出了黑血,“替死鬼没了,接下来,就是咱爷俩真刀真枪的干了。”
刚才那一局,是道士故意输的?
他是为了引出怀表里的东西,借墓里的机关杀掉它?
张北辰背后的冷汗又下来了。
姜还是老的辣,这老东西心眼儿比筛子还多。
“墙退了,路开了。”道士指了指身后缓缓打开的一条漆黑甬道,“但咱们的赌局还没完。下一把,赌什么?”
张北辰看了看林晓,这妹子已经吓晕过去了,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再看那两颗滚到手边的眼珠子,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赌什么都行,但这桌子太挤了。”张北辰抓起那两颗眼珠子,在手里掂了掂,“既然师父您看不见,这眼珠子我就先替您保管着。”
说完,他猛地一脚踹翻了麻将桌。
哗啦啦——
满桌的骨牌撒了一地。
张北辰一把抄起还在昏迷的林晓,扛在肩上,转身就往那条刚露出来的甬道里冲。
赌个屁!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这就是张北辰的生存法则:能打就打,打不过就骗,骗不过就跑。跟这种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讲武德,那是脑子进水。
“跑?”
身后传来道士阴恻恻的笑声,“整个墓都是我的身子,你能跑到哪去?”
呼——
一阵腥风扑面而来。
张北辰只觉得脚下一空,原本平整的地面突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斜坡。他整个人失去平衡,扛着林晓像滚地葫芦一样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这一滚不知道滚了多久,撞得七荤八素,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等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张北辰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
四周一片死寂。
他晃了晃脑袋,强忍着恶心爬起来,伸手去摸林晓。
摸到了。
还是温热的,有呼吸。
张北辰松了口气,打开手电筒。
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这一看,他头皮瞬间炸了。
这哪里是什么甬道,分明是一个巨大的陪葬坑!
坑里密密麻麻全是棺材,少说也有上百口。这些棺材不是平放的,而是直立着插在土里,像是一片黑色的森林。
每一口棺材上都用红线缠着,上面贴着黄符。
而在这些棺材的正中间,摆着一张太师椅。
瞎眼道士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张椅子上,手里端着个茶碗,正慢悠悠地吹着茶叶沫子。
“跑得挺快啊,乖徒儿。”
道士放下茶碗,那张老脸上满是戏谑,“为师这茶还没凉呢。”
张北辰心里万马奔腾。
鬼打墙?缩地成寸?还是这老东西一开始就在这里等着?
“这地方不错。”张北辰强装镇定,把林晓放在一口棺材盖上,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风水宝地,适合养老。”
“是适合养老。”道士点点头,“也适合送终。”
他手一挥。
周围那上百口直立的棺材,突然齐刷刷地发出“咯吱”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