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盖,开了。
一百多双干枯的手,同时从棺材缝里伸了出来。
“刚才打牌没尽兴,现在换个玩法。”道士指着那些棺材,“这里有一百零八口棺材,一百零七个是僵尸,只有一个是活路。找出来,你走。找不出来,你就留下来给它们当宵夜。”
“这不公平吧?”张北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您这是群殴啊。”
“公平?”道士冷笑,“这世上哪有公平。就像当年把你扔进机关阵,那也是为了大局。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还得了只阴眼,这可是天大的造化。”
“造化你大爷!”
张北辰突然暴起,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工兵铲,照着最近的一口棺材就拍了过去。
铛!
火星四溅。
那伸出来的枯手被铲断了半截,黑血狂喷。
“老东西,真当老子是吓大的?”张北辰吼道,“老子这双眼,专看死人!”
他猛地闭上左眼,只睁开右眼。
世界瞬间变了。
原本漆黑的墓坑,在他右眼里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那些棺材里散发着浓郁的黑气,那是尸气。唯独有一口棺材,位于角落里,毫不起眼,上面竟然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生门!
张北辰心中一喜,刚要往那边冲,却突然发现那口棺材旁边蹲着个东西。
那东西一身红衣,披头散发,正背对着他梳头。
那个在牌局上出现的红衣女尸?
她怎么会守在生门那?
不对劲。
这老东西既然设局,怎么会把生门放得这么明显?
陷阱。
这绝对是陷阱。
张北辰脚步一顿,硬生生刹住了车。
“怎么不跑了?”道士戏谑的声音传来,“机会只有一次哦。”
张北辰没理他,右眼飞快地扫视着全场。
黑气,黑气,还是黑气。
所有棺材都是死路。
根本没有生门!
这老东西在耍他!
不,不对。
既然是阵法,就一定有阵眼。既然是死局,就一定有一线生机。这世上没有完美的局,就像没有不透风的墙。
张北辰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道士坐的那张太师椅下面。
那里,有一团比周围更黑、更浓郁的气旋在缓缓转动。
但这团黑气的中心,却有一个针尖大小的白点。
灯下黑!
最危险的地方,才是唯一的生路。
这老东西把自己当成了阵眼,坐在了生门之上!
想要活命,就得干掉这个老怪物,或者把他从那张椅子上逼下来。
“嘿嘿。”
张北辰突然笑了,笑得很贼。
他把工兵铲往地上一插,双手抱胸,看着道士。
“师父,您那茶好喝吗?”
道士一愣:“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就是想提醒您一句。”张北辰指了指道士的头顶,“您抬头看看。”
道士下意识地抬头。
就在这一瞬间,张北辰动了。
但他不是冲向道士,而是猛地转身,一把抓起那口散发着金光的棺材盖——也就是那个有着红衣女尸守着的棺材。
他赌这女尸不是怪,是援军!
或者是另一种更大的恐怖,大到连这老道士都压不住的恐怖。
“借你吉言,老子今天就跟你玩把大的!”
张北辰一脚踹开那口棺材。
那红衣女尸缓缓转过头来。
那张脸,竟然和林晓一模一样!
只不过她的眼睛是闭着的,眼角流着两行血泪。
“醒来!”
张北辰大吼一声,将手里那两颗一直攥着的、属于道士的眼珠子,狠狠地塞进了女尸的手里。
“物归原主,冤有头债有主,找他去!”
轰——!
女尸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两团燃烧的绿色鬼火。她发出一声尖厉的啸叫,声音刺破耳膜,震得周围那一百多口棺材里的僵尸全部缩了回去。
紧接着,她化作一道红色的闪电,直扑坐在太师椅上的道士。
“混账!你敢动她?!”
道士终于慌了,手里的茶碗摔得粉碎。他猛地跳起来,双手结印想要抵挡,但那红衣女尸的速度太快,怨气太重。
砰!
道士被撞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墙壁上,口吐鲜血。
而那张太师椅,空了出来。
那个针尖大小的白点,瞬间放大,变成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真正的生门!
“林晓,走!”
张北辰一把拽起还在发懵的林晓(真的林晓),二话不说就把她推进了那个洞口。
“那你呢?”林晓扒着洞口大喊。
“老子还要收点利息!”
张北辰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和女尸缠斗的道士。
那老东西现在狼狈不堪,身上的道袍被撕得稀烂,原本瞎了的眼眶里黑气直冒。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趁你病,要你命。
张北辰抄起工兵铲,像一只捕食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他不想跑了。
这二十年的账,今天必须算清楚。
更何况,这墓里的长生秘术,他张北辰虽然不信长生,但这玩意儿拿出去能换多少钱?能换多少个爹的医药费?能换多少个安稳觉?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既然这命本来就是捡来的,那就再赌一把大的。
“师父,徒儿来给您送终了!”
张北辰高高跃起,工兵铲带着呼啸的风声,照着道士的天灵盖劈了下去。
道士正在全力应付女尸,根本没想到这只蝼蚁还敢回头反咬一口。
噗嗤!
铲子结结实实地砍在了道士的肩膀上,入肉三分,卡在了骨头里。
“啊——!!!”
道士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反手一掌拍在张北辰胸口。
这一掌力道极大,张北辰感觉像是被卡车撞了,肋骨断了好几根,整个人倒飞出去,狠狠砸在地上。
喉咙一甜,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但他笑了。
笑得满嘴是血,无比狰狞。
因为他看见,那红衣女尸趁着道士分神的一瞬间,两只利爪已经深深地插进了道士的胸膛,正在往外掏心!
“看来这把牌,是我胡了。”
张北辰挣扎着爬起来,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走向那个生门洞口。
身后,传来道士绝望的嘶吼和咀嚼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
这种场面看多了容易做噩梦。
跳进洞口的那一刻,他只觉得浑身一轻,像是在玩滑梯一样极速坠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突然一亮。
那是久违的阳光。
虽然刺眼,虽然带着山里特有的土腥味,但在这一刻,却是这世上最美的风景。
砰!
两人摔在了一堆枯草上。
这里是山腰的一个隐蔽洞穴出口。
林晓已经在旁边吐得稀里哗啦。
张北辰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着头顶蓝得不像话的天空。
活着。
真他妈好。
他摸了摸口袋。
空的。
那块怀表没带出来,估计是留在墓里给那女尸当陪葬了。
再摸摸另一边。
硬邦邦的。
掏出来一看,是一本破破烂烂的线装书,上面沾满了黑狗血和朱砂。
这是刚才砍道士那一铲子时,顺手从他怀里薅出来的。
封面上写着四个扭曲的大字——《种生基》。
张北辰咧嘴笑了。
这就叫贼不走空。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长生秘术,但这玩意儿绝对是那老东西的命根子。
“张……张哥……”林晓吐完了,一脸苍白地凑过来,“我们……出来了?”
“嗯,出来了。”
张北辰把破书揣进怀里,揉了揉发疼的肋骨。
“那……那个女鬼……为什么长得和我一样?”林晓颤声问。
张北辰看了她一眼。
阳光下,这姑娘虽然狼狈,但眉眼间确实和那红衣女尸有几分神似。
“谁知道呢。”张北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也许是你上辈子欠她的,也许……你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念想。”
他没说实话。
其实刚才在墓里,他用右眼看到那红衣女尸的时候,发现女尸的小腹微微隆起。
那是孕相。
二十年前,道士为了练邪术,不仅害了张北辰,肯定还干了更伤天害理的事。这林晓,搞不好就是那女尸肚子里的怨气投胎转世,或者是某种“容器”。
但这事儿没必要告诉她。
有些秘密,烂在肚子里比说出来要好。
“走吧。”
张北辰辨认了一下方向。
“去哪?”
“回店里,吃顿好的。”张北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想吃猪肉炖粉条,酸菜得多放。”
两人一前一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去。
背后的深山里,似乎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张北辰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摸了摸那只看得见黑水的右眼。
这只眼睛,刚才好像跳了一下。
是在示警?还是在欢呼?
不管了。
反正这世道,人心比鬼毒。只要心够狠,眼够亮,什么样的墓下不得?什么样的局破不了?
下山的路很长,影子被拉得很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