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从鹏城三十六楼的写字楼缝隙里灌进来，带着一股子湿热的、属于钢铁森林的烦闷。
李春生抱着一个印着公司LoGo的纸箱，站在电梯口，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奋斗了四年的“格子间”。工位已经被新来的实习生占了，那小子正意气风发地敲着代码，键盘声清脆得像是在为他奏响的离别曲。
“春生哥，以后常联系啊。”
“李工，祝你前程似锦。”
几个前同事围过来，说着些不咸不淡的客套话。他们的眼神里，三分同情，七分庆幸。在“降本增效”的大背景下，李春生，一个26岁、拿着p6级别薪水、头发却已经开始向p8级别看齐的资深程序员，不幸被“优化”了。
hR小姐姐的笑容甜美得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蜜瓜：“春生，这不是裁员，是公司为了让你有更好的发展，向社会输送优秀人才。”
李春生当时就想回一句：那你们公司可真是当代活菩萨，普度众生来了。
但他没说，只是平静地签了字。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只在一瞬间，而成年人的体面，却需要用尽全力去维持。
他挤上晚高峰的地铁，身体被人群推搡着，像一叶孤舟，在名为“生活”的汹涌人潮里身不由己。纸箱顶着前面大哥的后背，大哥不耐烦地回头瞪了一眼，看到李春生那张写满“社畜已死”的脸，又默默地转了回去。
或许，是同病相怜吧。
回到租来的城中村单间，李春生把纸箱往地上一扔，整个人呈“大”字型瘫倒在床上。天花板上，一只不知疲倦的壁虎正在追捕一只蚊子。
他忽然觉得，自己还不如那只壁虎。人家起码目标明确，为了晚餐而奋斗。而他，奋斗了四年，除了换来一身的颈椎病、一个日益稀疏的头顶和一张N+1的离职补偿单，还剩下什么？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老家的母亲打来的视频电话。
李春生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堆起了在职场磨炼出的、无懈可击的笑容，接通了视频。
“喂，妈。”
“生子啊，下班了？吃饭没？你看你，又瘦了，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母亲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浓浓的乡音。
“吃了吃了，刚跟同事聚餐回来，撑着呢。”李春生熟练地撒着谎，镜头刻意避开了房间里那桶还没开封的泡面。
“那就好……那个，你爸前两天去镇上，把你户口本拿回来了。他说，村西头那座荒山，你爷爷当年留下的，现在手续都办好了，正式落你名下了。”
李春生愣了一下。
那座山，他有印象。小时候他总爱往山上跑，山不高，但野趣横生，有野果，有小溪。后来长大了，村里年轻人都出去打工，山就彻底荒了，听说连上山的路都被野草封死了。
“好端端的，弄那座山干嘛？又不能当饭吃。”他嘟囔道。
“你爸说，那是咱家的根。你在外面要是累了，就回家来，咱家有地，有山，饿不着你。”母亲的声音有些低沉。
那一瞬间，李春生伪装的坚强外壳，悄然裂开了一道缝。他眼眶一热，连忙把头埋进枕头里，闷声道：“知道了妈，我这边挺好的，你们别担心。我……我过两天可能有个长假，正好回去看看。”
他没敢说自己失业了。
挂了电话，房间里又恢复了死寂。
“回家……吗？”
李春生喃喃自语。他看着窗外那片被霓虹灯染成紫色的天空，看着远处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那些曾经让他心潮澎湃的梦想，此刻看起来却如此遥远和虚幻。
第二天，他退了房，买了张回老家的绿皮火车票。
当火车哐当哐当驶离鹏城站台时，李春生靠在窗边，看着那座繁华的城市在视野中渐渐远去，心中没有不舍，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再见了，996。
你好啊，我的荒山。
……
李春生的老家，在湘西一个叫“云溪村”的小地方。
回到家，父母看着他带回来的大包小包，虽然嘴上埋怨他乱花钱，但眼里的心疼和喜悦却是藏不住的。
李春生以“大城市内卷严重，想休个长假调整一下”为由，暂时糊弄了过去。
在家的日子，过得异常缓慢。没有KpI，没有产品经理催命，李春生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跟着父亲去田里转转，或者去村口看大爷们下棋。
几天后，他决定去看看自己名下的“产业”——那座名为“归元山”的荒山。
山路果然已经被灌木和杂草封死，他找了把柴刀，硬是劈出一条路来。山脚下，还留着爷爷那一辈建的老宅，一座木石结构的二层小楼，早已破败不堪，屋顶都塌了半边。
“以后这就是我的cEo办公室了。”李春生站在老宅前，苦中作乐地调侃自己。
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屋里光线昏暗，到处都是蜘蛛网，正中央的堂屋里，摆着一张蒙尘的八仙桌，桌上还有一个同样蒙尘的……牌位？
不对，那不是牌位，像是一个黑漆漆的木雕令牌，上面刻着一些他看不懂的、如同鬼画符般的文字。
“爷爷还信这个？”李春生好奇地拿起令牌，入手冰凉，质感沉重。他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尘，想看清那些符文。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昨天劈柴时不小心在指尖划开的小口子，还没完全愈合，一滴血珠，不偏不倚地渗了出来，正好滴在了那块令牌上。
嗡——
刹那间，令牌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从令牌上传来。李春生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万花筒，无数光怪陆离的色块飞速旋转。
一道冰冷、机械，却又带着一丝傲娇萝莉音的电子合成声，直接在他脑海里炸响：
【叮！检测到宿主血脉吻合，灵魂强度达标……】
【超级宗门系统绑定中……10%……50%……100%！】
【绑定成功！欢迎您，第9527任宿主，李春生！】
李春生：“……”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个两百斤的壮汉迎面打了一记上勾拳，脑子里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懵了。
幻觉？中暑了？还是这山里的蘑菇有毒，我刚刚吸进去了？
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和资深程序员，李春生的大脑在宕机了0.1秒后，立刻开始了高速运转。
他首先检查了自己的身体，没缺胳膊没少腿。然后，他尝试在脑海里用意念发出指令：“后台？hello world？有没有debug模式？”
【宿主权限过低，无法访问核心代码。】那个萝莉音再次响起，【请宿主不要用您那落后的二进制思维，来揣测伟大的神级文明造物！】
李春生：“……”
好家伙，还带智能回复和人身攻击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多年的程序员生涯让他养成了一个习惯：遇到无法理解的bUG，先看说明文档。
“系统，介绍一下你自己。”
【遵命，宿主。】
【本系统全称为“诸天万界超级宗门养成系统”，代号“小零”。本系统的唯一宗旨，是辅助宿主建立一个横跨诸天、威压万界的至高宗门，最终让宿主成为万古独尊、永恒不朽的无上存在！】
【本系统将为宿主提供任务发布、功法兑换、建筑升级、弟子管理等全方位服务，助您走上人生巅峰！】
小零的声音慷慨激昂，充满了传销组织般的煽动性。
李春生听完，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这剧本，他熟。他在番茄、起点上看过没有一百本也有八十本了。开局一个系统，从此吊打高富帅，迎娶白富美，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
但他总觉得，现实世界里遇到这种事，大概率不是诈骗，就是精神分裂的前兆。
【检测到宿主情绪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卸载本系统。】小零的萝莉音里透出一股子不满，【为了让宿主尽快体验到本系统的强大，现发放新手大礼包一份！是否开启？】
“开吧。”李春生有气无力地说道。反正都这样了，还能更糟吗？
【新手大礼包开启成功！】
【恭喜宿主获得：】
【1. 隐世宗门“归元宗”一座（位于沧澜界·十万大山边缘，坐标已锁定）。】
【2. 宗门传送权限（单向，冷却时间24小时）。】
【3. 洗髓丹一枚（可伐毛洗髓，脱胎换骨，踏上仙途）。】
随着系统提示音落下，李春生面前的空气一阵扭曲，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紧接着，一幅全息投影般的立体画面凭空出现。
画面中，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原始山脉，古木参天，云雾缭绕。在一座山峰的半山腰，有一片残垣断壁，几座倒塌的宫殿掩映在杂草藤蔓之中，充满了破败和荒凉的气息。唯有一块还算完整的山门石碑立在那里，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两个大字：归元。
与此同时，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淡淡清香的丹药，凭空出现在李春生手中。
李春生捏着那颗洗髓丹，又看了看眼前的“宗门”实景图，终于，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撼的表情。
这特效……这建模……这裸眼3d技术……
他喃喃道：“这得烧多少钱啊……腾讯还是网易干的？为了推广新游戏也太拼了吧？”
【……】系统小零似乎被他清奇的脑回路给干沉默了。
过了足足半分钟，小零才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尖叫道：【这不是游戏！这是真实存在的异世界！宿主，请您认真一点，您的成神之路已经开启了！】
为了证明自己，系统直接发布了第一个任务。
【叮！主线任务发布！】
【任务名称：宗门清理。】
【任务内容：您的宗门“归元宗”已被三阶妖兽“铁背苍狼”占据，请宿主在24小时内，进入沧澜界，击杀铁背苍狼，夺回宗门主权。】
【任务奖励：开启宗门建设面板，奖励宗门点数100点。】
【失败惩罚：宿主抹杀！】
“抹杀”两个字，被系统用猩红色的字体加粗放大，还配上了一个骷髅头的图标，充满了致命的压迫感。
李春生脸上的那点轻松和调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死死地盯着“抹杀”两个字，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小零，”他的声音有些干涩，“这个……三阶妖兽，铁背苍狼，有没有详细资料？”
【当然有！】
小零立刻调出了铁背苍狼的3d模型和数据面板。
那是一头体型堪比小卡的巨狼，浑身覆盖着钢铁般的黑色毛发，獠牙外露，一双血红的眼睛充满了暴戾。
【名称：铁背苍狼】
【等阶：三阶下品（相当于人类筑基初期修士）】
【天赋：钢筋铁骨，嗜血狂暴】
【技能：风刃、利爪撕裂】
【综合评估：其背部鳞甲防御力约等于蓝星主战坦克正面装甲；冲刺速度可短暂超越音速；爪牙可轻易撕裂10mm厚的合金钢板。对当前宿主（凡人）的威胁等级：致命！】
李春生一字一句地读完，脸都绿了。
防御力堪比坦克？速度超音速？爪子能撕开合金钢板？
让他一个手无寸铁的程序员，去单挑这种怪物？24小时内？
这他妈是新手任务？这是新手劝退任务吧！不，这是新手送死任务！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洗髓丹，又看了看任务面板。
就算他现在立刻吃了这丹药，变成超人，也不可能在24小时内干掉一头“坦克”啊！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刚出新手村、只穿着一条裤衩的1级小号，被系统一脚踹进了100级世界boSS的副本里，还特么是单人模式。
一股巨大的绝望和愤怒涌上心头。
什么狗屁系统！什么狗屁成神之路！这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一个想要他命的恶毒诅咒！
李春生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
怎么办？
硬着头皮上？那是找死。
躺平摆烂等死？他还没活够。
跟系统讨价还价？看它这副德性，估计没门。
忽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
“小零，”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语气问道，“你刚刚说，这个任务，严禁我借助‘外力’，对吧？”
【没错！】小零骄傲地回答，【成为万古独尊的强者，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任何试图寻找帮手的懦夫行为，都将受到系统的严厉惩罚！】
“哦……”李春生拖长了音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依靠自己的力量……我懂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不再看那全息投影，也不再理会脑海里那个喋喋不休的系统。
他迈步走出破败的老宅，站在院子里，抬头看了看头顶那片属于家乡的、湛蓝纯净的天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然后，他从裤兜里掏出了那部陪他度过了四年996生涯的、屏幕都有些裂纹的国产手机。
手指在屏幕上熟练地滑动，解锁，找到通讯录，然后按下了三个他这辈子都没想到会主动拨打的数字。
电话接通了。
“您好，这里是110报警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一个沉稳冷静的女声从听筒里传来。
李春生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无比诚恳、无比严肃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喂？妖妖灵吗？”
“对，是110。我要报警。”
“事情可能有点复杂，甚至有点超出你们的理解范围，我建议你们立刻接通国安，或者更高级别的保密单位。”
“是这样……”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用一种仿佛在汇报工作bUG的清晰逻辑，继续说道：
“我叫李春生，身份证号是430xxxxxxxxxxxxxxx，我现在位于湘西州云溪村归元山。我刚刚……继承了一座山，然后意外获得了一个系统。”
“对，就是网络小说里那种金手指系统，能让人成仙，还能穿越到异世界。”
“现在，这个系统发布了一个必死的任务，要我去杀一头战斗力堪比坦克的怪物，完不成就要抹杀我。”
“所以，我决定……”
李春生看了一眼老宅里那个依旧在闪烁的全息传送门，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而纯粹的笑容。
“……把它上交给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