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炕的席子蹭着云逍的手背,凉得他一哆嗦。他睁着眼睛盯着屋顶的茅草——缝隙里漏进来的月光,把房梁上的蛛网照得像层薄纱。云岚的呼吸声就在耳侧,粗重得像拉风箱,每一口都带着灼热的气息,熏得他后颈发疼。母亲林秀靠在炕沿打盹,发梢沾着几点干了的泪痕,手里还攥着半块没绣完的荷花帕子;父亲云战坐在门槛上,烟卷的火星子一明一灭,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院角的柴堆上。
云逍轻轻抽回被云岚攥着的手——弟弟的掌心烫得像块烧红的砖,指甲盖泛着青白。他摸出压在枕头底下的旧纸,用木炭在上面写:“娘,我去山上采点药,天亮就回。”纸条折成小方块,压在灶台的粗瓷碗下——那是母亲早上盛红薯粥的碗,碗沿还留着她的指纹。然后他摸过墙根的锄头,柄上裹的破布是去年冬天母亲用旧衣服改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暖得像块焐热的砖。口袋里的玉佩硌着腰——那是母亲的陪嫁,青绿色的玉身有道裂纹,是他七岁时摔破的,当时母亲没骂他,只说“玉护主,裂了是替你挡灾”。
门轴的吱呀声像根细针,扎得云逍头皮发麻。他站在院门口,回头望了眼土坯房——窗户纸上映着母亲的影子,她突然动了动,似乎要醒,云逍赶紧猫着腰往巷口走。青岚村的深夜静得能听见草叶上露珠滚落的声音,土路上的碎石硌着他的草鞋,他尽量把脚步放轻,怕惊起巷口那只黄狗——那是王婶家的,上次追着他咬了半条街,差点咬到脚踝。
李家的灯笼还亮着。朱红的门楣上挂着两盏红灯笼,灯光透过薄纸漏出来,像两团燃烧的血。云逍贴着墙根走,路过李家后墙时,听见里面传来李浩的笑声:“爹,明天我再带几个人去云家灵田,把那片青禾全拔了!”李云峰的声音像块淬了毒的铁:“急什么?等那小崽子撑不住了,灵田自然是咱们的。”云逍的指甲掐进掌心,直到刺痛传来才松开——他想起上一章里李浩扔石子的样子,想起弟弟烧得通红的脸,脚步更快了。
迷雾森林的入口就在村西头。两棵老槐树像两个站岗的巨人,枝桠交织在一起,挡住了月光。云逍攥了攥锄头,抬脚迈进去——草叶上的露珠打湿了他的裤脚,凉得刺骨。森林里的雾气比晚上更浓,像浸了水的棉花,裹着他的肩膀,往鼻子里钻,带着股潮湿的腐叶味。他摸出胸口的玉佩,指尖蹭过玉身的裂纹——那是他七岁时摔下山坡磕的,当时母亲抱着他哭,说“玉碎了,人没事就好”。现在玉佩贴着胸口,暖得像母亲的手,他稍微松了口气。
树枝突然刮住他的袖口。云逍停住,伸手去扯——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楚,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攥着锄头的手渗出冷汗。风从树缝里钻进来,吹得雾气往他脸上扑,他眯着眼睛往前看,只能看见眼前半尺远的地方,草叶上的露珠泛着微弱的光。远处传来一声兽吼,像闷雷滚过,震得他耳朵发疼——那是迷雾森林里的妖兽,他听村里的猎人说过,最是凶残,专吃活人。
云逍的喉咙发紧。他想起昨天母亲把他的袖口补了又补,想起云岚抓着他的手喊“哥,我冷”,想起父亲坐在门槛上的叹息。他咬了咬下唇,把锄头往肩上提了提,继续往前走——雾气里有股熟悉的味道,像灵田边上的野菊花,他记得郎中说过,千年雪莲生长的地方,会有野菊花围着,因为雪莲性寒,野菊花能中和它的寒气。
不知道走了多久,云逍的腿开始发软。他靠在一棵树上歇口气,手掌按在树干上——树皮粗糙得像父亲的手掌,带着股潮湿的凉意。突然,他的指尖颤了一下——树干上有几道抓痕,深得能看见里面的木质部,爪尖的痕迹像钢刀划的,还沾着点暗褐色的血。云逍的呼吸顿住,他慢慢抬起头,看见树上挂着半块破布——是猎人才穿的粗麻布,被撕成了条,风一吹,晃得像个招魂幡。
“哥……”
云岚的声音突然在脑子里响起来。云逍的眼睛一热,他抹了把脸,把破布从树上扯下来——不是他的,是别人的。他攥着破布,把锄头扛得更紧,往雾气更浓的地方走。玉佩在胸口越来越烫,像块烧红的炭,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玉身的裂纹里竟透出点微弱的金光,像母亲缝在他衣服上的金线。
前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云逍停下脚步,摒住呼吸——那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扒土,又像野兽在啃食猎物。他捏着锄头柄,一步步往前挪,雾气里渐渐显出个黑乎乎的洞口——洞口周围散落着几根白骨,有的还带着未啃干净的肉,蝇虫在上面嗡嗡地飞。云逍的胃里一阵翻腾,他往后退了一步,却踩在个软乎乎的东西上——低头一看,是只死兔子,脖子被咬断了,血把周围的草染成了黑红色。
突然,洞口里传来一声低吼。云逍的头发都竖起来了。他攥着锄头,转身要跑,却撞在一棵树上——后背传来的疼痛让他清醒了点,他抬头望去,雾气里竟飘着几缕金色的光,像萤火虫,却比萤火虫亮得多。那些光绕着他转了一圈,往洞口飞去,云逍的脚像被钉住了一样,跟着光往前走——他想起母亲说过,迷雾森林里有守护兽,专护着珍贵的药草,难道这些光是守护兽的指引?
洞口的低吼越来越响。云逍站在洞口边,能闻到里面传来的腥臭味,像李家灵田里烂掉的灵麦。他摸了摸胸口的玉佩——金光更亮了,几乎要透过衣服渗出来。他咬咬牙,举起锄头,往洞里迈了一步——黑暗像只大手,一下子裹住了他,连月光都被挡在了外面。
身后传来一声树枝断裂的声音。云逍猛地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雾气已经漫进了洞口,把他的影子都吞了进去。他攥紧锄头,对着黑暗喊了一声:“岚儿,哥来了。”声音撞在洞壁上,弹回来,像无数个小虫子,钻进他的耳朵里。
洞里的风更冷了。云逍往前走了两步,脚尖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他弯下腰,用锄头柄拨了拨,是块石碑,上面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守护兽之巢,擅入者死。”云逍的手心全是汗,他摸了摸石碑上的字,指尖沾到点黏糊糊的东西——是血,还没干。
突然,他的手腕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冰冷的触感像块冻了十年的铁块,刺得他骨头生疼。云逍尖叫一声,挥起锄头往那东西砸去——锄头落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震得他虎口发麻。他拼命挣扎,却挣不开那只手——那东西的力气大得惊人,像头成年的黄牛,把他往洞里拖。
玉佩突然爆发出耀眼的金光。云逍的胸口一热,那只抓着他的手猛地松开,紧接着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像指甲划过玻璃。他摔倒在地上,抬头望去——黑暗里,一只巨大的兽影正盯着他,眼睛像两盏绿灯笼,嘴角滴着涎水,爪子上还沾着他的血。
“混元……灵体……”
兽影突然开口,声音像磨破的锯子,难听极了。云逍的脑子一片空白,他看着兽影一步步逼近,想起母亲的玉佩,想起刚才的金光——难道这就是母亲说的“玉护主”?他摸着胸口的玉佩,金光越来越亮,把兽影的眼睛都照得眯起来。
兽影突然发出一声哀鸣。它后退了两步,爪子捂住胸口,那里正往外流着金色的血——像融化的黄金,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音,把泥土都烧出了坑。云逍睁大眼睛,看着兽影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化成一缕金色的烟,钻进了他的玉佩里。
洞里安静下来。云逍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他摸了摸胸口的玉佩——金光已经消失了,玉身的裂纹里却多了点金色的纹路,像条小蛇,在玉里游来游去。他抬头望去,洞口的方向透进来一点月光,照亮了地上的金色血迹——那些血正慢慢渗进泥土里,消失不见。
突然,他听见洞里深处传来一声轻响。云逍爬起来,攥着锄头往里面走——墙壁上的青苔泛着绿光,照亮了脚下的路。走了没几步,他看见一堆干草上,躺着朵白色的花——花瓣像雪一样白,花蕊是金色的,周围绕着几株野菊花,正是郎中说的千年雪莲!
云逍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扑过去,小心地摸着雪莲的花瓣——凉丝丝的,像母亲的手。他从怀里掏出块旧布,把雪莲裹起来,揣进怀里——胸口的温度把雪莲的凉意慢慢焐化了,像岚儿的小手,终于暖了起来。
他转身往洞口走,脚步比来时轻快多了。路过石碑时,他摸了摸上面的字——那些字竟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小字:“混元灵体,守护传承。”云逍看不懂,但他知道,这一定和母亲的玉佩有关,和刚才的兽影有关。
洞口的月光更亮了。云逍站在洞口,望着外面的雾气——那些雾气已经散了不少,能看见远处的树影。他摸了摸怀里的雪莲,又摸了摸胸口的玉佩,嘴角露出点笑——岚儿有救了,娘不会再哭了,爹不会再叹气了。
风里传来一声鸟叫。云逍抬起头,看见天上的月亮,圆得像块玉盘。他攥紧锄头,往村里的方向走——脚步踩在草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母亲哼的催眠曲。
远处的迷雾森林里,传来一声低沉的兽吼,却再也吓不到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