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跟随在张漱玉身后,朝着龙虎山深处行去。她转身引路时,步履轻缓却异常沉稳,靛蓝道袍的衣角拂过青石阶,竟未发出丝毫声响,仿若白鹤涉过浅溪时,谨慎而优雅地提起足踝。
途中,谢图南心系被困同伴,上前一步询问道:
“张道长,请问如今龙虎山内情况如何?”
张漱玉并未回头,声音随风传来:“眼下局势尚算稳定。只要【景星庆云】大阵不破,便无大碍。只是……此阵能否支撑到外界救援抵达,仍是未知之数。”
“实不相瞒,”谢图南神色一正,“我是168队的教官谢图南,原属牛前进队长麾下。目前,包括我在内,另有九队共计112人被困于一处溶洞中,虽暂无性命之忧,但洞口至少有四头四阶暴龙围堵。”
她语气沉痛,却依旧清晰:“我们几人,是以牛前进队长牺牲为代价,才得以突围,前来龙虎山求援。若援军不至,洞内众人……危在旦夕。”
张漱玉脚步微顿,侧首轻声道:“节哀。情况我已知晓,请放心,今夜便会定下救援队伍,尽快出发,以免夜长梦多。”
“如此便太好了!我代所有被困的同志,先行谢过张道长和各位前去救援的同袍!”
“不必言谢,”张漱玉轻轻摇头,“相助同胞,亦是守护自身。在此危局,无人能置身事外。”
她目光扫过略显疲惫的几人,“天色已晚,诸位连日奔波,便先在此歇息吧。谢教官,还需劳烦你随我一同商议救援的具体路线与注意事项。”
说着,她将几人引至山腰处几间新搭建的茅草屋前。屋宇显然建成不久,还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旁边类似的屋舍已挤满了避难之人。
“抱歉,如今山中人员繁杂,只能以此陋室暂作安顿,委屈各位了。” 张漱玉语带歉意,“大家的随身行李已被妥善安置,若有需要,可询问他人于何处领取。”
“这可比睡在外面强多了,” 秋元环顾四周,随口接道,“至少没有暴龙的‘特殊叫醒服务’。”
正欲转身的张漱玉闻言,脚步一滞,脸上掠过一丝极为罕见的困惑与讶异,下意识地轻声反问:
“和暴龙也能……?” 她话一出口便觉失言,白皙的耳垂微微泛红,“抱歉,贫道只是……有些好奇。”
“张道长您别听他胡扯!” 谢图南狠狠瞪了秋元一眼,连忙打圆场,“他这人……怕是又忘了吃药。”
“噗——哈哈哈!” 秋元顿时乐不可支,指着张漱玉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瞧着清清冷冷、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懂得还挺多!哎呦我——!”
“闭嘴吧你!”
谢图南那常年冰封的严肃表情彻底崩裂,忍无可忍,抬脚精准地踹在秋元臀上,将他整个人“送”进了茅草屋,进行了“手动强制催眠”。
而道袍翩然的张道长,早已面颊绯红,如同沾染了晚霞,快步消失在了苍茫的暮色之中。
这几日,尽管只是打着地铺,但所有人都得到了难得的安稳休憩。被困在溶洞中的同学们,也已被救援队伍分批、陆续地接回了龙虎山。
只是,笼罩山峰的【景星庆云】大阵,情况却不容乐观。那原本璀璨的雪白屏障,如今已黯淡得近乎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在空气中。谁也无法预料,这守护着最后安宁的壁垒,能否承受住凶兽下一次的猛烈冲击。
山内众人大多只能焦灼地观望,偶有艺高人胆大者,会趁着凶兽攻击间隙冲出大阵边缘奋力斩杀几头,一有危险便立刻退回阵内。然而,这点战果对于外面那无穷无尽的兽潮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就在这片山雨欲来的压抑中,秋元却难得地寻到了一片空地,拉着孟秋优哉游哉地打起了……太极?
只见他:
双臂缓缓上举,美其名曰——搜索信号;
双掌徐徐下按,称之为——确认链接;
马步微微下蹲,解释道——防止蹭网。
动作缓慢,神情却一本正经。
在一旁看了半天的牛卿卓,嘴角抽搐,终于忍无可忍:“你搁这儿打拳还是连wiFi呢?还‘防止蹭网’?离大谱!更离谱的是,为什么孟秋姐还跟着你一起练啊?!”
秋元收势,满脸“你不懂”的高深表情:“你个小屁孩别乱叫,是你懂太极还是我懂太极?”
“动作慢成这样,真能防身?” 牛卿卓质疑。
秋元沉吟一秒,认真答道:“额,主要练好了,你就能用更从容的气质,和更优雅的体态……被杀。”
牛卿卓感觉,自己这辈子所有绷不住的时刻加起来,都没有和秋元相处这几天来得多。
就在争论愈演愈烈之际,一道清越、平和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如同春风拂过山岗,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同时响起,无论身处何地,音量都恰到好处:
“所有人,即刻前往天师府,玄坛殿前集合。”
秋元立刻停下了他那套“太极”,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当即决定:
“走,去凑凑热闹去”
他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好家伙,我们刚来不久就有大动作,我不会是柯南体质吧?走哪儿哪儿出事?果然这就是主角吗?”
穿行在龙虎山间,最摄人心魄的莫过于三种色彩的交响:朱砂红、翡翠绿与香火金。
朱砂红,是那历经亿万年地质变迁铸就的丹霞地貌。巨大的赤色岩壁在阳光下如同永不熄灭的火焰,尤其在雨后或夕阳浸染下,红得愈发深邃、耀眼,成为龙虎山雄浑的底色。
翡翠绿,是那如碧绿绸带般蜿蜒的泸溪河,静静缠绕在赤色山体之间。河两岸茂密的竹林与古木郁郁葱葱,与炽烈的红岩形成强烈的、近乎梦幻的视觉对比。
香火金,则凝聚于天师府、上清宫等千年宫观。鎏金的匾额、暗黄的经卷、古铜的香炉,以及那终年不绝、缭绕升腾的香火烟气,共同晕染出一种温暖、肃穆而古老的氛围。
众人行至一片巍峨的朱红高墙前,墙内古木参天,飞檐隐现。一方黑底金字的竖匾高悬,上书苍劲大字——【嗣汉天师府】。
迈入府门,是一进开阔的庭院。正前方,一座宏大的门楼巍然耸立,那便是仪门。
此门唯有在举行重大法事或接待极高规格的访客时才会开启,平日皆从两侧回廊绕行。而今日,仪门已然洞开。
穿过这道象征着最高礼遇的门户,便来到了府邸的核心——玄坛殿广场,此处亦是天师府香火最为鼎盛之地。
大殿采用重檐歇山顶,覆着江南特有的黛色瓦片,檐角高高挑起,悬挂着古朴的铜铃。
山风拂过,铃声清越,与低沉的诵经声、鼎沸的人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场域。
殿宇的梁柱漆色暗红,那是历经无数岁月与香火熏染、沉淀下来的深稳之色。
四周的匾额、楹联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历代帝王将相、文人墨客的赠题,无声诉说着此地的悠久与尊崇。
刚一踏入广场,一股复杂而浓郁的气味便扑面而来。最为显着的是檀香,源自殿前那座巨大的青铜香炉——炉中插满了或粗或细的香支,青烟袅袅,盘旋上升,直至融入天际。
若仔细分辨,还能嗅到蜡烛燃烧特有的油脂气、陈旧木料散发的微朽味,以及雨天时,青石板缝隙里泛出的苔藓清气。
“样子和以前见过的差不多嘛,” 秋元环顾四周,习惯性地开启吐槽模式,“都‘修仙’了,还这么低调。”
“哼,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牛卿卓立刻接招,反唇相讥,“虚荣的有点成就就恨不得弄得人尽皆知,恨不得来一个宴请四方,纯属‘天上唱戏——起高调’。”
“这你就不懂了。” 秋元下巴微扬,摆出说教姿态,“骄傲,是一个人对自我某方面具有卓越价值的确信;而虚荣,是企图借外在的喝彩来建立内在的自信。这两个概念,你可别搞混了。”
“哦?” 牛卿卓挑眉,“那你倒是说说,你哪方面具有‘卓越价值’?”
秋元咧嘴一笑,带着点促狭:“当然是……能够创造生命之物。”
“啥意思?”
“别问,” 他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再解释下去,这段剧情怕是要过不了审了。”
牛卿卓这几人的状态十分正常,就不知是真的释怀,还是情绪被深深压抑住了,不过总比哭哭啼啼要好太多。
在两人惯常的拌嘴间,广场上的人群已越聚越多,陆陆续续,直至几乎将整个玄坛殿广场站满,人声鼎沸。
在玄坛殿正前方,被人群空出了一片圆形区域。此时,一道虚影正由淡转浓,缓缓在那片空地上凝聚、站立。
她的样貌模糊难辨,全身呈现半透明状,只能通过轮廓大致判断其性别。
然而,当那虚影开口,仅仅吐出三个字——
“同志们。”
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清晰而平和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正是这个声音,与当初在桃花源决定去留时,回响在所有人梦境中的那道旁白,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