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来晚了。”
清越的声音在广场上空回荡，那道半透明的虚影逐渐凝实，显露出一位身着玄端章服、气度雍容的女子轮廓。
她并未散发威压，但仅仅站在那里，便自然成为天地的中心。
“我是坐镇中央的【黄帝】，含枢纽。”
她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或期盼、或惶恐的面孔，声音沉静如水：
“抱歉，我此次与诸位相见，并未带来佳音。如今桃花源内局势之复杂，远超预估，请容我细细道来。”
原本听到枢纽帝君亲临、以为得救的人们，脸上的欣喜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被苍白取代。秋元在一旁看得分明，心下暗叹：这表情管理，堪称一秒入戏，都是变脸界的天才。
究竟是何等绝境，竟让执掌中央的帝君都坦言无力？这个念头让广场上大部分仅有一阶实力的学生们遍体生寒，不敢深想。
“一切，需从传送当日说起。” 含枢纽的声音将众人的思绪拉回，“一股极其特殊、隐晦的空间能量，在传送途中悄然包裹了龙虎山。
彼时我需维系其余三处传送点的稳定，未能分出足够力量及时阻拦，致使龙虎山被强行跃迁至眼下这片……特殊的空间之中。”
“通过龙虎山内【灵兵】的独特坐标，我很快锁定了此地方位。然而，欲强行进入此地的，尚需时间消磨空间壁垒。
可就在此时，我感应到，这片空间本身竟产生了强大的侵略性，正试图反向撕裂、入侵桃花源。”
她的语气加重了几分：“一旦让其得逞，在毫无防备之下，后果将不堪设想。
届时，此地的所有生灵——包括诸位，将会如同你们被随机传送至此一般，被随机抛送回桃花源内龙虎山的所在地，鹰城。”
“一座居住着近百万毫无力量的普通人的城市，突然降临数不胜数、等阶不明的凶兽……”
她的话语停顿，留给众人想象的空间，那画面足以让任何人心胆俱裂，
“……代价，可想而知。另一个原因是我无法在桃花源内全力出手，不然会导致桃花源时空间混乱，这样的代价更为沉重”
“因此，我不得不暂缓破开此界壁垒，优先稳固桃花源边界，阻止入侵，并全力组织鹰城居民紧急撤离。”
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而这决定的代价，便是诸位无法在第一时间得到外界支援。”
“面对高阶凶兽，一阶与普通人区别不大。牺牲，不可避免。”
她坦言残酷的现实，“更棘手的是，此地时间流速目前与外界迥异——外界半日，此间已过五天。”
“幸而，撤离计划推进迅速。外界半日，已有三分之二的鹰城居民安全转移。
同时，我紧急召集的国内高阶空间系能力者已合力强行破开了一道细微裂隙，足以让我这具毫无力量的化身通过，故而我能现身于此，向诸位说明一切。”
“但，若要等到空间壁垒被扩展到足以让我本体降临的程度，外界仍需半日——对此地而言，便是五天。”
含枢纽的目光扫过全场，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你们……还能撑得住五天吗？”
无声。
她的询问如同石沉大海。每个人都感觉脖颈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难以呼吸。时间一秒秒流逝，广场上针落可闻，死寂如同实质般蔓延。
答案不言而喻。
最终，仍是含枢纽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此来，并非为了听取诸位的遗言。”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铿锵，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量，“人活着，就有权决定自己人生的方向。”
“眼前这道电车难题，我无法独断。所以，这一次，”
她目光如炬，字句清晰，“答案，由你们这些被绑在铁轨之上的人，来定！”
说着缓缓走入人群之中，所以人都没默契的逐渐让开了条路，供含枢纽顺利前行，直至来到了人群中央，被簇拥，审视。
“此具化身，毫无力量，凡铁可伤，一击即溃。”
她坦然宣告自己的脆弱，随后在向前一步，立于玄坛殿前最中央之处，“我站在这里，一步不退。”
“你们有一分钟时间作出决定。” 她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广场，“若将我这化身在此打散，我外界的本体便会知晓此间众人的抉择。
我将立刻放弃所有抵抗，任由空间完成合并。届时，你们将与此地凶兽，一同回归桃花源。”
“放心，” 她抬起手，神色庄严肃穆，“我以【黄帝】之名起誓，无论何种结局，一切后果由我含枢纽一力承担，绝不追究今日任何人之问题。
为示公允，四阶及四阶以上者，不得出手。”
言毕，含枢纽的化身于众人中央缓缓张开双臂，如同拥抱一切的姿态，随后安然阖上双目，将自身存续，毫无保留地交予在场每一个人的意志。
“现在，” 最后三个字，轻如叹息，却重若山岳，“选择吧。”
含枢纽的化身言毕，于众人中央双臂平展，安然阖上双目，静待终局。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仿佛被抽干、凝固。
时间，第一次变得如此具体而沉重，像无形的铅块，死死压在每个人的心脏上，每一次搏动都无比艰难。
这个看似轻易就能完成的选择，却关乎着再次每一个人的生与死。
【黄帝】的誓言，抽离了事后被追责的恐惧，却也剥去了所有借口，将最赤裸、最残酷的道德困境，硬生生砸在每个人面前。
他们真的还能撑住五天吗？这个问题，连守山人张漱玉都无法给出肯定答案。
而只要选择回归桃花源，他们这些人的生存概率将大幅提升。
但代价呢？即便外界已有强者坐镇，鹰城那未来得及撤离的数十万普通人，将面对空间合并所瞬间降临的兽潮，那是何等绝望的炼狱？
可要是放弃，我们的下场有能好到哪里去呢？
人群中，一片死寂。只有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和彼此胸腔里那擂鼓般、几乎要炸开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般交织在那具毫无防备的化身上——迟疑、恐惧、挣扎、决绝……复杂的情绪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疯狂滋长、碰撞。
第10秒。
一个站在前排的年轻人，额头青筋暴起，他的手死死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指节因过度用力失去血色，剧烈颤抖着，但他终究没有拔出来。
他的眼神在与化身那平静的“对视”中剧烈挣扎。攻击枢纽帝君？攻击这位为他们创造安宁桃花源的建立者之一？
哪怕只是一个虚影，这个念头本身，就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羞愧与背叛。
第25秒。
“我……我需要活着！！”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嘶哑、仿佛用尽全部力气的吼叫，充满了破釜沉舟的绝望！
一道炽热的火矢在张拉满的长弓上凝聚成型，烈焰熊熊燃烧。
然而，那紧捏弓弦的手却在剧烈颤抖，最终，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手臂颓然垂下，燃烧的箭矢溃散成点点火星，弓也“哐当”一声掉落在青石板上。
他放弃了。原因是什么？或许是在最后一刻，想起了自己当初选择离开安逸的桃花源、渴望见识真实世界的初心；
或许是内心深处，终究无法跨过用数十万无辜者性命换取自己苟活的那道底线……挣扎与极致的痛苦，清晰地刻写在他年轻却扭曲的脸上。
更有人干脆别过头去，不忍再看，也无力做出任何决定。
第40秒。
异变陡生！
一个站在侧后方的年轻人，双眼赤红，周身灵炁猛然躁动，双手快速掐诀，一道锐利的金芒在他指尖凝聚，眼看就要射向场地中央！
“住手，”
“蠢货！给我停下！”
一名身材健硕、面容刚毅的中年教官，如同猎豹般猛地探出手，一把死死攥住了他凝聚能量的手腕。
未成形的金矢在其掌中被强行捏散，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爆鸣！几乎同时。
另一名看似瘦弱的女性学生，毫不犹豫地侧身用肩膀狠狠撞在他的肋下，破坏了重心平衡，让他一个踉跄，术法瞬间中断。
“你干什么？！”被阻拦的年轻人目眦欲裂，挣扎着低吼，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变调。
“这是唯一的机会！你想让大家永远困死在这里吗？！你想被那些畜生活生生撕碎、吞掉吗？！”
“死是早晚的事！”那中年教官死死扣住他的手腕，声音沉如铁石，“但我宁愿在抗争中、在希望里死去，也绝不在出卖同胞的绝望中偷生！”
那瘦弱女子也死死挡在他身前，眼中含泪，语气却异常坚定：
“一个人活着，不仅要对自己负责，更要在世界上留下让生命……乃至死亡，都能保有尊严的东西！如果做不到，我们和外面那些只知到杀戮的野兽，还有什么分别？！”
这短暂的冲突与怒吼，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低声的争吵、激烈的辩论迅速蔓延开来，形成了数个泾渭分明的小团体。
信任与怀疑、理想与现实、生存与道德，在此刻激烈地碰撞、绞杀。
有人怒目相视，几乎要拳脚相向；有人颓然蹲下，抱住头颅；有人则面红耳赤地试图说服对方，声音嘶哑。
甚至有几名产生了剧烈的元神波动，直接觉醒了
然而，所有这一切的争论、拉扯、愤怒与泪水，却都默契的尽数爆发在那具化身的一米之外。
那个被强行拦下的年轻人，最终被几只有力的手臂牢牢按在原地。
他不再挣扎，只是像被抽走了脊梁骨般，死盯着场中央那依旧平静、连衣角都未曾拂动的化身，胸膛剧烈起伏，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混杂着羞愧与不甘，砸在冰凉的青石板上。
时间，就在这激烈与压抑交织的混乱对峙中，无情地走向尽头。
第59秒。
所有的争吵声，如同被利刃切断，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言不发。
他们的目光，或坚定，或痛苦，或茫然，或释然，最终都汇聚于一点——静静地望着站在中央。
自始至终纹丝不动，甚至连衣角都未曾被能量余波擦破分毫的含枢纽。
一分钟，到了。
他们没有举起武器，没有凝聚法术。他们用这沉重到极致的、近乎凝固的沉默，做出了那个或许残酷，却绝不让自己在余生午夜梦回时，被良心拷问至崩溃的选择。
是啊，真正贪生怕死者是不会选择离开桃花源的，这样的结局早有预料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