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番避重就轻的说辞,顿时引得堂外百姓一片哗然。
赵德柱头皮发麻,只能按流程询问家丁。那些家丁早已得了王氏和季荣的重金封口和严厉警告,自然众口一词,咬定是周家人自己摔倒、周大郎先行动手云云。
案件似乎陷入了僵局,变成了各执一词的罗生门。
然而,就在赵德柱暗自松了口气,以为可以借此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勉强结案之时,堂外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
“县尊老爷!小人有下情禀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朴素、像是走街串巷小贩的年轻人挤出人群,跪在堂下。
赵德柱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是何人?有何禀报?”
那年轻人磕头道:“小人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那日路过石坨村,恰好目睹了事发经过,小人发誓!确是季府家丁动手推搡周家老母致其倒地不起,没多久满头大汗的周大郎回来,上前理论,又被季家的老爷们围殴毒打,惨不忍睹!小人当时害怕,不敢出声,今日见周大哥蒙此奇冤,良心难安,特来作证!”
这“货郎”自然是万福按照季达指示,精心安排的“巧合”。周家族人也可实时为货郎作证。
王氏和家丁们顿时嚷嚷起来,想要反驳。
堂外百姓则情绪更加激动:“有人证!看他们还怎么狡辩!”
“请青天大老爷明察!”
赵德柱刚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他正犹豫间,又有一名老者颤巍巍地出来作证,自称是石坨村的里正,证实周家素来老实本分,绝非讹诈之徒,且周老母确实死于非命,周大郎也是被打的只剩一口气,重伤濒死。
随着人证接二连三的出现,舆论彻底倒向周大郎一方。赵德柱被逼到了墙角,他知道,若再偏袒季府,恐怕立刻就会激起民愤。
他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师爷,师爷微微摇头,示意驿馆那边并无新的指示传来,胡炜显然是要置身事外。
赵德柱把心一横,惊堂木重重一拍:“肃静!案情现已然明了!季王氏,你纵奴行凶,致人死亡,又伤人在先,现巧言令色,诬告苦主在后,来人啊!将季王氏和季家一干涉事仆役拿下!…暂且收监,容后再判!”
他终究没敢立刻给王氏定罪,只想先抓人平息众怒,看看后面情况再说。
衙役们上前,将那几个面如土色的家丁锁拿。当两名衙役走向王氏时,她彻底慌了,尖叫起来:“放肆!你们敢碰我!我…我!胡炜胡郎中是我家贵客!你们敢动我,胡郎中绝不会放过你们!赵德柱!你忘了胡郎中…”
“住口!”赵德柱吓得魂飞魄散,厉声打断她。这蠢妇竟敢在公堂之上公然攀扯胡炜!这要是传出去,胡炜岂能饶他?!
他连忙使眼色,衙役们不顾王氏的挣扎哭嚎,强行将她拖了下去。堂外围观百姓见状,终于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仿佛正义得到了伸张。
赵德柱擦着冷汗,匆匆宣布退堂,几乎是逃也似的躲回了后堂。他知道,这事还没完。王氏入狱只是开始,如何处置,才能既平息民愤,又不至于得罪胡炜和季家,这其中的分寸,难啊!
公堂上的风波暂告一段落。
季府内,季昀得知王氏竟被当堂收监,又惊又怒又怕。他一面派人去打点牢狱,确保王氏不受苦,一面急忙备上厚礼,想要去求见胡炜,希望他能出面施压,救出王氏。
然而,他连驿馆的门都没能进去。胡炜只让小厮传出一句冰冷的话:“季员外还是先管好自家内务吧。胡大人公务繁忙,无暇理会此等琐事。”
季昀如遭雷击,面如死灰地回到府中,他知道,胡炜这是彻底抛弃他们了。
与此同时,车马行密室内,季达听着万福关于公堂结果的详细汇报,脸上并无太多喜色。
“王氏入狱,只是第一步。”季达冷静地分析道,“赵德柱不敢重判,胡炜绝不会允许此事牵连到他自身。他们必会想办法将此事压下去,最后可能找个替罪羊,或者让王氏‘病逝’狱中。”
“那我们…”万福问道。
“不能让他们如愿。”季达眼中寒光一闪,“我们要趁热打铁,将祸水,引向真正该去的地方。”
他铺开纸笔,沉吟道:“王老大人那边,有回信了吗?”
“尚无。”万福答道,“信使昨日刚从潜龙道出发,加上回信最早也要明早才能回来。”
“无妨。”季达道,“我们先做准备。万福,你立刻去做几件事。”
“第一,让那‘货郎’和‘里正’先躲起来,暂时消失,避免被赵德柱或胡炜灭口或反咬。”
“第二,将公堂上王氏攀扯胡炜的原话,稍加修饰,散播出去。重点要突出王氏‘有恃无恐’,甚至可以暗示其恶行有‘高层指使’。”
“第三,让我们的人,在士林和商户中放风,质疑赵德柱办案包庇真凶(暗指胡炜),呼吁彻查胡炜与地方豪强勾结、盘剥百姓之事。”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季达压低了声音,“想办法,将一份记录着胡炜近日频繁出入季府、接受季昀重礼贿赂、以及其手下与黑风岭山贼有所往来的‘匿名举报信’,通过密道送至沂城,直接送到…州郡监察御史的案头!要保密、要快!”
万福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东家这是要...直接对胡炜下手了!
“是!东家!老朽这就去办!”万福激动地领命而去。
季达独自坐在密室中,手指敲击着桌面。他在下一盘险棋。直接举报朝廷命官,在当下时间节点上风险极大。但他算准了几点:一是胡炜此行本就目的不纯,手脚不干净;二是王元邕虽人在沂州,但其影响力仍在,这封举报信若能引起京城某些达官显贵的注意,王老大人或许能推波助澜;三是目前民怨沸腾,正是彻查推翻郯城权贵豪强的好时机;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为自己报仇!胡炜为了自保,必定会牺牲掉季家和王氏!
“胡炜啊胡炜,”季达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你不是想撇清关系吗?我偏要把你拖回这浑水深处。到要看看你如何应对...”
就在季达紧锣密鼓地布置时,驿馆内的胡炜,也并未闲着。
公堂上的结果让他十分不满。赵德柱那个废物,案没判完不说,竟还让王氏那蠢妇攀扯了自己!甚至流言已然传出,对他的官声极为不利。
“季家…已成弃子。”胡炜对心腹师爷冷声道,“王氏必须死,决不能让她在狱中乱说话。或许整个季家…都不能留了,他知道得太多。”
师爷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大人的意思是…”
“制造一场意外。”胡炜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季府主母不堪受辱,狱中自尽。季员外痛惜爱妻,悲伤过度,暴病而亡。”
“属下明白。”师爷躬身,“那赵德柱…”
“敲打一下,让他闭嘴。办好这件事,他还能当他的太平县令。”胡炜挥挥手,仿佛在驱赶苍蝇。
两股无形的暗流,一方要彻查到底,一方要杀人灭口,同时涌向了深陷囹圄的王氏和惶惶不可终日的季宅。
风暴,远未结束,反而正向着更激烈、更致命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