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关外,血浆子把护城河灌满了,日头一晒,那股腥臭味能把人的苦胆熏出来。
“三天了。”
中军大帐外,一只上好的越州青瓷茶盏在地上炸开,碎瓷片溅了亲兵一脸。
窦兴指着远处那座关隘,唾沫星子乱飞:“三万羽林卫,打一群流民叫花子,三天没啃下来?”
“围三缺一,西门大开,这帮反贼是瞎子吗?为什么还不跑?”
监军太监王泉捏着帕子掩住口鼻,那双三角眼斜着往这边瞟。
“国舅爷,咱家可得提醒您,陛下还在宫里等着捷报呢。”
“这粮草一天天烧着,再拖下去,朝里那些言官的唾沫星子,也能把咱们淹死。”
窦兴眼角抽搐。
这阉人是皇帝的眼线,动不得。
“传令!”
佩剑出鞘,寒光逼人。
“全军压上!先登者赏千金,封万户侯!退后者斩!”
战鼓声陡然急促,像闷雷滚过平原。
虎牢关北墙,于海浑身是血,手里的横刀早就卷了刃。
“顶住!给老子顶住!”
他一脚将刚爬上云梯的羽林卫踹下去,那士兵惨叫着坠落,瞬间被下面的长矛扎成了刺猬。
城墙上全是刚招募几天的“新胜军”,为了一个馒头就把命卖给了林夜。
几大锅煮得滚沸的“金汁”抬了上来,那是粪水混着油脂,闻一口能把隔夜饭吐出来。
“泼!”
黄褐色的汤汤水水倾泻而下。
云梯上腾起白烟,羽林卫身上的铁甲被烫得滚烫,皮肉瞬间熟透,惨叫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疯子……这群疯子……”
“报——!”
传令兵连滚带爬冲过来:“大帅!北门……北门被冲车撞开了!”
窦兴一愣,随即狂喜:“好!骑兵何在?给我冲进去!屠尽这帮反贼!”
早已按捺不住的羽林卫精锐,见城门洞开,嗷嗷叫着往缺口里涌。
城门洞里,黑黢黢的。
冲在最前面的校尉大笑挥刀:“兄弟们,抢功劳的时候到了!杀……”
“杀”字没落地,声音戛然而止。
黑暗中,亮起一片光。
那是护心镜的反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咚、咚、咚。
一支黑色的钢铁洪流,从瓮城里缓缓挤了出来。
大梁禁军最顶级的家当——明光铠。
领头的王猛没戴盔,脸上那条刀疤像蜈蚣一样扭动。
手里那柄加长加重的陌刀拖在地上,划出一串火星子。
“那是……什么?”
王猛没废话,举刀,下劈。
“斩。”
噗嗤!
那校尉连人带马,被这一刀生生劈成两半。
血喷在王猛胸前的护心镜上,瞬间滑落,不留印子。
“杀!”
三千重甲步兵齐声怒吼,这是单方面的屠杀。
羽林卫手里的横刀砍在明光铠上,只能崩个缺口,连油皮都蹭不破。
乞活军手中的陌刀、重斧,每一次挥动,都能带走一条命。
狭窄的城门洞和瓮城,瞬间变成了绞肉机。
“退!快退!是重甲兵!”
前军想退,后军还在往里挤,几千人在城门口挤成一团,自相践踏。
远处,窦兴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那一抹刺眼的银光,像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
“明光铠……三千副明光铠……”
窦兴手脚冰凉:“虎牢关武库哪来这么多存货?余裘那个蠢货把家底都送给林夜了?”
监军王泉吓得花容失色,嗓子都尖了:“国舅爷!这仗没法打了!快撤吧!这可是明光铠啊!”
“闭嘴!”
窦兴反手就是一巴掌:“老子还有两万人!就算堆,也要堆死他们!”
话音未落,战场侧翼那个不起眼的西角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三百骑兵,人衔枚,马裹蹄。
林夜一马当先,一身墨色轻甲,提着一杆不知从哪抢来的马槊。
他没看那惨烈的北门战场一眼,眼睛死死盯着那面高耸的“窦”字帅旗。
那是中军,那是窦兴的脑袋。
“那是谁?”
王泉捂着被打肿的脸,忽然指着侧翼惊叫。
窦兴猛地转头。
一道黑色的利箭,正以惊人的速度撕开侧翼防线。
“那是林夜!是那个反贼头子!”
窦兴认出了画像上的脸,不仅没怕,反而狞笑:“好啊,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亲卫营!给我围上去!拿住林夜,赏万金!”
一千亲卫精锐立刻调转马头,迎了上去。
“大哥,人太多了!”
林虎一枪挑飞一名挡路的步卒,大声吼道。
林夜面无表情,马槊一抖,枪尖瞬间洞穿了一名亲卫骑兵的咽喉。
“多吗?”
林夜冷笑:“杀的就是人多。”
他不退反进,双腿猛夹马腹,胯下战马吃痛,嘶鸣着加速。
“林虎,曹烈!”
“在!”
“给我凿穿他们!”
曹烈那个巨汉骑在高头大马上,挥舞着两柄巨锤,像个疯子一样冲在最前面。
“挡爷爷者死!”
轰!
一锤下去,连人带马砸得塌陷下去。
这三百人是乞活军里最凶的狼,是林夜从死人堆里一个个扒出来的兄弟。
他们不需要战术,只需要跟着那个黑色的背影,一直冲,一直杀。
看似坚固的亲卫营防线,竟被这三百人瞬间撕开一道口子。
距离中军大帐,只剩百步。
窦兴终于慌了。
他看到了林夜的眼睛,那种眼神,他在京城的权谋场上从未见过。
那是纯粹的杀意,不讲道理,不计后果。
“拦住他!快拦住他!”
窦兴拔剑乱挥,声音都变了调。
监军王泉更是吓破了胆,拨转马头就要跑:“反了!反了!这是群疯子!”
他这一跑,原本就有些慌乱的中军彻底乱了。
“想跑?”
林夜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他从马鞍旁摘下一张硬弓,那是从武库里翻出来的三石强弓。
弯弓,搭箭。
在颠簸的马背上,他的手稳如磐石。
崩!
王泉刚跑出没多远,正回头张望,忽觉后心一凉。
一支长箭透胸而过,带着巨大的力道,将他整个人带飞下马,死死钉在地上。
“啊——!”
王泉四肢抽搐了几下,那身绣着蟒纹的太监服,瞬间被血染透。
“监军死了!”
“王公公死了!”
恐惧瞬间引爆了整个羽林卫中军。
窦兴眼睁睁看着王泉被钉死,脑子里嗡的一声。
完了,全完了。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林夜已经冲到了三十步外。
“窦兴!”
林夜一声暴喝,声如炸雷。
他没有冲向被重重盾牌护住的窦兴,而是将手里的马槊当成标枪,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面高耸入云的“窦”字帅旗掷去。
呜——
马槊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
咔嚓!
儿臂粗的旗杆,竟被这一槊生生砸断。
巨大的帅旗轰然倒塌,盖在了慌乱的羽林卫头上。
“帅旗倒了!大帅死了!”
不知是哪个乞活军喊了一嗓子。
“大帅死了!快跑啊!”
原本还在苦战的羽林卫,听到这喊声,回头一看帅旗没了,瞬间崩溃。
兵败如山倒。
无论前方的军官怎么砍杀逃兵,都止不住这溃败的势头。
三万大军,丢盔弃甲,漫山遍野地逃窜。
窦兴看着眼前这一幕,脸色惨白如纸。
他输了,输给了一个马匪,输给了一群流民。
“走……快走!”
窦兴再也顾不上什么国舅的威严,在亲卫的拼死护送下,混在乱军之中,狼狈不堪地向东逃去。
林夜勒住战马,大口喘着粗气。
他看着溃散的敌军,看着满地的尸体,看着那面倒下的帅旗。
身后的林虎和曹烈浑身浴血,兴奋得嗷嗷直叫。
林夜没有笑,只是缓缓抬起手,擦掉脸上的血迹。
“这就是大梁的王师。”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嘲弄:“不过如此。”